中年汉子范文程没有想到,作为辽东武林领袖,江湖人人尊称的刀爷会对自己家事如此了解。
范文程点点头,站起身,脸色凝重的看着锦州城,叹口气,道:“范某自幼好学,才智也算过人,于万历四十三年在沈阳县学考取了生员。正当我踌躇满志,决心在仕进道路上有所作为的时候,灾难来临。万历四十六年,满洲鞑子首领努尔哈赤带兵南下,攻克抚顺等地,大肆掳掠,并将所得人畜三十万分别赏赐给满洲八旗有功官兵,我身在被掳之列,从而沦身为奴。好不容易带着妹妹逃出虎穴,到了锦州,却不想又陷入狼窝。若是我妹妹真的有什么不测,我又如何向我死去的父母交代……”话未说完,眼泪已经充满了眼眶,声音都已经哽咽。
刀爷拍拍范文程的肩膀,道:“范先生,把你带到这里来,我不过是帮一位故人送一份大礼给你。”范文程哈哈一笑,笑得却比哭都要难看,道:“大礼?现在还有什么比我妹妹更重要的吗?我只想要我妹妹,至于其他的大礼,我想还是免了吧。”
刀爷摇摇头,道:“我送的礼物你真的不要?到时候别后悔啊。”刀爷放下手上的棋子,斜倚在亭柱上看着锦州城方向,似乎等着什么。
马蹄声响起,一位黑衣人骑着一匹快马,从远处而来,留下了漫天灰尘。
黑衣人蒙面的面纱早已经被风吹掉了,眉清目秀,高挺鼻梁,唇上两撇小胡子,头顶一个高高发髻。一柄短剑斜插在腰间。
马背上还有一位身穿破旧灰布长衫,面容憔悴苍白的女子抱紧了黑衣人,她的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柄纸扇。
黑衣人“吁”的一声,勒紧马缰绳,马儿扬起前蹄就停在了长亭外。刀爷见到两人一骑,脸上露出了从容的微笑。满心烦恼的范文程也站起身紧盯着两个人。
黑衣人拍拍身后抱紧自己的范文嫣,道:“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这大千世界。”
范文嫣就睁开了眼睛,她看到的不是大千世界,而是自己的哥哥范文程。范文程也已经看出了自己的妹妹。范文程没有想到还能有机会看见自己的妹妹,他忙将范文嫣扶下马。
黑衣人也翻身下马,走到刀爷身旁,道:“爹爹,我把范文嫣给救出来了。”范文程听他一言,回转身看着刀爷,刀爷也在冲着他笑,道:“我送你的礼物还满意吗?”
范文程高兴的已经说不出话来,就算是金山银山都抵不过自己的妹妹重要。范文嫣走到黑衣人面前,深情的看着他,道:“多谢少侠出手相救。”黑衣人将发髻披散开,将两撇小胡子轻轻揭开,却才发现,他分明就是一个女儿身。
范文程和范文嫣瞪大了双眼看着她。刀爷哈哈一笑,道:“这位就是我的女儿刀清风。”
刀清风哈哈一笑,对着范文嫣道:“下次换衣服就不要那么拘谨了。”范文嫣一听此话,脸就红了起来。但是刀爷和范文程两个人面面相觑,却有些摸不清头脑。
范文程对刀爷抱拳施礼道:“刀爷对我们范家的大恩,文程无以为报啊。范某刚刚话语中多有得罪,还请刀爷见谅,在此,请受文程一拜。”话说完,范文程就拉着范文嫣要下跪答谢刀爷的舍身救命之恩。
刀爷见不得如此俗礼,出手就拦着了范文程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啊。我一个糟老头子,不值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本就是举手之劳。再说,范先生更应该感谢自己才对啊。”
范文程有些摸不清头脑,不知道刀爷话中的意思,问道:“刀爷,不知此话怎讲?”刀爷仰头一笑,道:“神龙子这个人,你可还记得?”
范文程点点头,道:“神龙子,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是却又没有太多过深印象。但是他和这件事有什么联系吗……”
刀爷看着一脸茫然的范文程,哈哈一笑,开口道:“几年前,神龙子初到辽东寻找蓟辽总督熊廷弼,曾在你家借宿过一夜。你将他当成贵宾招待,杀了你们家下蛋的母鸡给他煲了汤。你可还记得?”
范文嫣点点头,拉一下范文程衣襟,却开口道:“大哥,我记起来了。刀爷说的莫非就是那个有些落魄,长发遮眉,衣衫褴褛的如乞丐的神龙子?”刀爷点点头,范文程似乎也记起来了,点点头,道:“我也想起来了,不过,那也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若不是文嫣讲起,我都要已经忘记了呢?”
刀爷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信封上画着一条龙。刀爷开口道:“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神龙子不知从什么地方得到了你有难的消息,飞鸽传书与我,让老夫出手相助。无论如何,老夫还是要给神龙子一个面子的。所以,你也不用谢我,要谢就谢神龙子,更应该谢谢你自己当年的那顿鸡汤。”
刀清风也开口道:“世间之事,本就如此。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机未到。时机一到,自然就报。当年的一顿饭之恩请,今日竟然换回了你范家兄妹两条命呢?”
刀爷点点头,饮一口酒,开口道:“谁能够交上神龙子这样的朋友,当真是一辈子的福气。”
刀爷对范文程问道:“神龙子交代的事情,我也已经做妥当了。但是不知道范先生下一步要去什么地方,有什么打算吗?”
范文程遥望远处的沈阳卫,那里已经不是自己的家乡,那里已经成为了满洲鞑子的地方。他叹一口气,道:“我们已经成了流民,天大地大,却没有一处容身之地啊。”
刀爷将神龙子的信交到范文程手上,指着锦州城开口道:“山海关外的锦州,松山,杏山,塔山,宁远,前屯卫,中后所,中前所八城,这就是明朝经营了十多年的宁锦防线。你看看满洲铁骑早已经厉兵秣马,随时都会挥军南下。朝政腐败,粮饷不足,我很难想象宁锦防线能否挡得住满洲八旗铁骑。宁远总兵祖大寿,还算是个人物,但是看这锦州总兵吴襄……”
刀爷没有开口继续说下去,轻轻摇了摇头。
范文程经此一事,自然也已经知道吴襄绝非良将,心中倒也担心起这宁锦防线。若是满洲鞑子挥军南下,不知到时候又有多少黎民百姓惨死,又有多少人成为无家可归的流民。想到此,也是叹一口,道:“我们是亲眼见过满洲铁骑军威,看到他们,就让我想起了成吉思汗铁木真当年率领的蒙古铁骑横扫中原的场景。自从熊廷弼传首九边,试问整个大明,还有谁能够担负起镇守辽东的重任呢?听说,原来熊廷弼手下有个叫袁崇焕的总督倒是有些能耐,但是却又被宦官魏忠贤陷害,被皇帝削职回籍,至今却下落不明……”
刀爷轻轻一笑,道:“如今朝政腐败,宦官专权,川陕灾害流匪横行,真是江河日下。神龙子在信中交代,范先生若是实在没有地方落脚,可以去一个地方,就是蒙古。蒙古科尔沁部寨桑贝勒的女儿大玉儿乃是神龙子朋友,他也早已经修书,你尽管放心大胆过去吧。”
范文程考虑一下,道:“蒙古原是我大明附属小国,外藩之地也,为何要让我去蒙古。”刀爷哈哈一笑,道:“蒙古原本附属于大明,但是满洲后金国以联姻方式拉拢蒙古,如今也早已经成为了后金附属,你也应该是知道的。但是蒙古却有满洲铁骑保护,没有战争,至少不会有生命危险,倒是一个好去处。而且寨桑贝勒看神龙子薄面,一定也不会亏待了你。范先生可以牧马放羊,过些平和安稳的日子。”
范文程却担心道:“后金和蒙古联姻,将蒙古成为了后金的附属,可以解决征战大明的后顾之忧啊。而如今,后金多尔衮帅八旗子弟进逼朝鲜,这本就是要斩断大明的另一个大本营啊。如此下去大明王朝真是岌岌可危啊。但是当今朝廷却还没有引起足够重视,皇帝还是一味躲在深宫做木工伙计。魏忠贤重权在握,奸臣贼子得道,忠臣良将蒙冤,朝政乌烟瘴气,大明看来是气数已尽。不知道谁又能够入主中原,执掌天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