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人群突然炸锅一般欢呼起来。
李凤鸣定睛看去,道路尽头有一队银甲戎装的人踏雪策马而来。
打马奔在最前头的那位最是显眼。
齐人尚玄色,在这种礼节性的场面上,战甲之外所系战袍该是黑的。
唯独那人,战袍是烈烈正红中隐有灿金,如日东升。
晨风扬起飞雪,也扬起他身后一抹醒目金红。
黑马银甲红战袍,头顶苍茫穹隆,傲视白头青山。
他身姿颀硕,飒飒英朗;马蹄踏过满地灿烂落英,溅起积雪薄尘,风驰电掣而来。
随着马蹄声渐近,李凤鸣终于清晰地确认,那是暌违半年的萧明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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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沿途山呼海啸的迎贺拜礼中,萧明彻在城门前勒缰立马,居高临下地与李凤鸣隔空对视。
自从半年前李凤鸣回了那封只有“哦”字的信后,两人之间就再无单独的书信往来。
这半年里,萧明彻在南境的大小动向,都是由岑嘉树来行宫当面向李凤鸣转述的。
她原以为,两人之间就这慢慢淡了,待她脱身离去,从此更将天各一方,后会无期。
却万万没料到,会在今日,以这样不知从何说起的方式重逢。
或许是因为分别半年产生了陌生感,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她倏地心乱如麻,总觉眼前的萧明彻似有不同。
依旧是颀长挺拔的身躯,依旧是那冷漠精致的五官,连那冷冷看人的死样子都没变。
李凤鸣十分确定,这人的确有什么东西不同了。虽然她还没明白究竟是何事不同。
对望片刻后,萧明彻翻身下马,大步利落地向她走来。
在她面前站定后,萧明彻平静俯首,定定直视,神色无波无澜。
李凤鸣心头蓦地一凉,后脖颈仿佛有冰棱滑过。
他不会是知道她要在今日遁走吧?
莫非是故意让战开阳大清早去行宫拦下她的?
这会儿该怎么办?
若无其事地笑着打哈哈,坚称自己真是上山去折花的?
还是挤点眼泪示弱,表示自己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哪种应对方案更自然、真挚、打动人心?
……
一堆乱七八糟的问题在李凤鸣脑中渐次浮现,纷繁驳杂。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如此心虚且慌,脑中已成一锅浆糊。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萧明彻这个古怪的问句打破了迷思魔咒,李凤鸣慌到出窍的魂魄总算归位。
她在心中拼命告诉自己,万一只是阴差阳错的巧合呢?
稳住,不能自乱阵脚。见机行事。
就算这人通过什么诡异的蛛丝马迹猜到她今日想要跑路,但他没!有!证!据!
只要没有确凿的人证物证,谁也不能妄断她想逃跑。
绝不能被抓到把柄引发两国邦交纷争,绝对不能。
心神稍定,李凤鸣盈盈施礼,像在场每一个迎接丈夫平安归家的齐国征妇。
但她这礼才行一半,萧明彻便伸手握住她的胳膊阻止了。
她倒也没坚持,顺着对方的力道徐徐站直,抬头与他四目相对,努力挤出久别重逢的欢喜笑音。
“我不说话,自是因为见你平安回来,欢喜到无以言表啊。”
她自己听着这声音都觉略显做作,想来笑容也不够自然。可她真的尽力了。
果不其然,萧明彻轻哼一声,桃花眸里无波无澜,显然是不信的。
他侧头,略抬下巴指了指,示意李凤鸣看看周围。
李凤鸣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圈:与他一同回来的廉贞等人,包括几名随行小兵,此刻手中都拿着家人或朋友送上的花枝。
“迎归的家礼,别人都有,就淮王殿下没有。你怕是不想我回来吧?”
萧明彻语气平淡,却冷眼郁郁,眸底幽寂的平静之下似乎藏着什么秘密。
李凤鸣被他这异样的神色惊得头皮发麻。
这家伙到底是知道她打算今日出逃,还是单纯不高兴?
今晨战开阳赶到行宫拦下她出逃,究竟是巧合,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但这些问题又不能说出口,不然就成不打自招了。
于是李凤鸣按下心中狐疑与焦虑,清了清嗓子,故作轻松调笑:“怎么会呢?我想你回来想半年了,想得都睡不着觉。”
“呵。”他还是那么冷淡睨着她,满脸写着:你看我信吗?
李凤鸣着慌到心跳失序,突然就涌起一股强烈的求生欲。
她猛地伸手探向萧明彻襟前,在他惊愕呆怔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开他的金红战袍,胡乱裹到自己身上。
然后,在众目睽睽下……
扑他个满怀。
“喏,你也有花了,红彤彤的。满意吗?”李凤鸣环抱住他的腰,抬头望着他,笑容虽假,却比蜜还甜。
她活了二十年,第一次这么狗腿,还是在万众瞩目之下!
为了不给远在魏国的妹妹惹麻烦,她可真是豁出去了,颜面、节操齐齐碎一地。
在她的设想中,萧明彻应该会将她推开。然后她就可以做可怜状搅混水,好歹能将场面敷衍过去。
可她又失算了。
在她扑身抱住萧明彻的下一瞬,他就将她紧紧拥入了怀中。
萧明彻冰凉的面颊贴着李凤鸣的耳廓,沉声喑哑带颤,像在笑,又像如释重负。
“满意。我的花,比别人的都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