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幸家道中落,这赐爵就算先辈留给子孙的金饭碗,怎么也有口饭吃。
当然,赐爵并非世袭罔替,最多递减袭三代就没了。
齐国商事繁盛,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被这事推动的。
许多平民之家数代经商,风里来雪里去,就为积攒财富争取赐爵。
淳于黛补充强调:“赐爵对贵国皇帝来说无异于饮鸩止渴,若非国库顶不住,没必要在今年突然增加赐爵人数。”
国政朝务,先观大局,而后定小节。
捋清当前的齐国是个什么局面,后续大致会是个什么走向,就很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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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王那边向来主和,而太子这派才是主战。
和,就要自损国威,退让国土;战,则要烧钱,还得大量消耗青壮人口。
齐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太子和恒王两派撕扯,也正是因为在这两条路之间举棋不定。
此次恒王提出对大龄未嫁的女子征收重税,理由是想通过大量婚嫁,短期内实现人口快速增长。
表面看,他这是向太子一派妥协。
但十五那日进宫见了皇后回来,李凤鸣就对萧明彻说过,恒王此举,意在激起举国反对太子的声浪。
“只要太子不是傻的,就不会轻易跳进这个坑,还会全力反击,”李凤鸣笑道,“皇后既在那天出手替太子打前站,这足以说明太子不是傻的。”
皇后将各家命妇和未婚小姑娘聚在中宫,说要替她们早择良婿,最终却只让大家看了许多青年才俊的画像,并无进一步的实质行动。
这显然是故意向世家重臣放出风声,让他们因为利益相关而生出紧迫恐慌与愤怒。
等到齐帝正式下令探讨、研判恒王的提议时,就一定会有人反对。
当然,恒王能与太子抗衡这么多年,也不是吃素的。
他不会就这么算了,接下来肯定还有动作。
“反正,你家朝堂上最大的两派彻底撕破脸,这是注定的。除了恒王,你是当前唯一有点气候的开府亲王,没可能继续置身事外。各方都会看你如何选择,甚至逼你站队。与其仓促被迫,不如主动抉择。”
关于这这一点,李凤鸣已经为萧明彻权衡过利弊。
“建议你尽快上奏,明确反对恒王提议。”
战开阳忙道:“若殿下上奏反对恒王,这不就旗帜鲜明地站到太子那边去了?万一最后是恒王胜,殿下岂不是很危险?”
“那就是运气不好,挨打也要站稳。等到下次有机会再反扑,”李凤鸣瞥了他一眼,语重心长,“世事无恒定,胜不必骄,败无需馁。相机而动、顺势而为,至于结果如何,多思无益。”
如今的局面,就好比两边打群架,萧明彻又好死不死被堵在正中间。
若不站队,立刻就会被两边一起往死里打,那还谈什么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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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下半盏酸梅汤后,萧明彻看向李凤鸣。
“你方才说,他俩这次,定会斗到其中一方彻底退出朝堂?”
李凤鸣点头:“对。谁输谁死。”
齐国这场政斗的胜负,将决定谁是最终不可撼动的那个继位者,也就决定了齐国接下来要走哪条路。
为保住胜利果实,严防对方死灰复燃、动摇国本,就算两位当事人本身并无残杀手足的决心,他们身后的人都不会放过输家的旗帜人物。
无论哪国,通往皇位的台阶上,都铺着华贵庄严的织金毯。
毯下不但是万重枯骨,更不乏同源手足的血。
最终的赢家定会要了输家的命,这说法于战开阳而言太过极端。“就算政见不同,毕竟也是血亲手足。皇子们不至于个个没人性吧?”
李凤鸣端起酸梅汤,眼帘半垂,笑而不语。
“世人都说天家无亲情,不是开玩笑的,”淳于黛无声长叹,“并非谁生来凉薄,可那至尊之位,本质就是个养蛊的盅。”
离权力越近的皇嗣,越难摆脱这个宿命。很残酷,很悲凉,却少有例外。
虽说萧明彻不受齐帝爱重,但他终究是个皇子。对于这种残酷,他比战开阳清醒多了。
“江山不止万斤担。若不是最终活下来的那个至强者,承不起国祚之重。”
李凤鸣饮汤的动作一顿:“那,你想过要担这重吗?”
萧明彻诧异看向她。
“若你肯向我和盘托出你手中都有哪些筹码,我可以为你谋条路,或许能让你快速崛起,成为贵国朝堂的第三方势力。”
在李凤鸣最绝望的时候,是萧明彻和这桩联姻为她带来了生机。
若这人真有问鼎之志,她很愿意倾尽全力,投桃报李。皇子嘛,若说谁半点没妄想过那大位,那也没人信。
“不过我也不敢托大,没法保证你一定是最终赢的那个。”
战开阳被她这话吓得险些原地去世。
就算她真是魏国前储君李迎,是才那番话也让人没耳听。
自己的储位都没保住,还得靠诈死换身份到异国和亲才能活下来,哪儿来的底气撺掇他家殿下问鼎大位?
萧明彻则以眼神古怪地睨她:“你想要后位?”
“不要不要,”李凤鸣赶忙笑着摆摆手,“我就这么顺嘴一问。你可别大方到说要送我这个。”
她可是差一步就成了魏国皇帝的人。
齐国后位对她来说,不过是个华丽又空洞的花架子,还不如送她万把个金锭来得实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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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李凤鸣之所以会失去储君之位,还落到如今这步田地,个中内情狗血又错综复杂,并非她个人的能力不足导致。
所以她能教给萧明彻的东西,不但多,而且实用有效。
这一整日,她花费了极大耐心,将很多事掰开揉碎讲给萧明彻听。
有些话,萧明彻并能做到一点就通,但她也不急不躁。
因为她知道,不是她多么天纵英才,也不是萧明彻有多愚钝。
是两人自小境遇不同,所受的教导有所差异。
有太多事是旁人经年累月尽心尽力喂到她嘴里,而萧明彻只能靠自己一点点摸索。
起点不同而已。
是夜,李凤鸣身心俱疲,很早就窝进被中昏昏欲睡。
迷糊间,听到枕边的萧明彻轻声道:“你在魏国前储君跟前伴读,学了很多。”
李凤鸣瞌睡惊醒一半:“不算多,也就学到点皮毛。”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萧明彻这个问题显得很突兀。
“你说谁?我们储君殿下?”李凤鸣扭头觑他。可惜帐中昏暗,看不清他的神情。
“嗯。”
这人怎么突然对“魏国前储君”感兴趣了?她一心二用,便答得不知所云:“她是个女子。”
“这事天下皆知。没问你这个。”萧明彻的声音听起来隐隐有笑。
“你问她的事做什么?”
“好奇。”
“哦,她大名叫李迎。”亲近的人却唤她李凤鸣。
“她的姓名,这也天下皆知。说点常人不知的?”
萧明彻翻身侧躺,在黑暗中盯着她的侧脸,目光清亮。
“例如,她喜好什么?厌恶什么?”
“她喜好……”李凤鸣怔住。
如今回头想想,曾经的所谓喜好多数都是别人告诉她。
这是规矩、那是惯例,储君可以这般,储君应该那样。天长日久下来,所有人都认为那些就是她的喜好,连她自己也这么以为。
当她失去储君身份,不得不舍弃当初那些貌似不可或缺的心爱,她却从不觉得难受,甚至没觉得可惜。
原来,那只是“应该”,只是“可以”,仅此而已。
思及此,李凤鸣豁然开朗,感慨笑叹:“她私下里的真正喜好的是美男与财富。最讨厌的,大约就是有人浪费她的钱。”
好美贪财,这不符合储君的格调与气度。很俗气。但真实。
萧明彻想了想:“若不小心浪费了她的钱,过后再从别处找补来还给……”
这句话戳破了李凤鸣心中那份恍惚柔和,使她突然恼羞成怒。
她用力扯起被子蒙住头,忿忿打断:“别和我提这个‘还’字!”
哪怕已过了整日,她还是一听到这个“还”字就四肢无力、头昏眼花、方寸大乱。
她觉得自己果然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储君殿下了,威严稳重荡然无存,好没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