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简单做了清理,说坚持到明早再洗。
陆慎给她这小心思弄得直笑,翻出条毛毯垫在身下,抱着她睡了。
事实证明,住在长辈这儿还是不一样。
起码桑白不敢明目张胆地睡懒觉。
很早就起来洗澡,下楼。
反而是陆璋说你们年轻人起的晚,多睡会儿没关系。
吃完早餐,桑白问陆慎有没有小时候的照片,她想看一看。
陆慎给她找出来几大本,让她慢慢看。
陆慎这人,真是从小就出色到大,初中就出类拔萃,在同学合影里犹如鹤立鸡群,那张攻击性极强的脸也已隐约成形,一路到大学都是如此。
桑白总能在同学合影里一眼就找到他。
桑白笑说:“要是我们同岁,高中的时候说不定我会暗恋你。”
陆慎挑眉,刚要问你会?又听她补一句,“不过也不一定,木头说高中时我们班好多男生都喜欢我,但我愣是一个也不知道。我在这方面好像有点晚熟。”
陆慎嘴角泛起个弧度:“晚熟点儿好。”
桑白一本本翻过去,忽然瞥见一张拍立得照片。
镜头像失焦般,人影模糊,只认得出陆慎半张脸。
另外一半却是花了,只知道有个人,模样也看不清,脚上踩一双小白鞋,logo倒是分明的很。
桑白低头仔细看了会儿,电光火石般地想起来:“这是我对不对?”
陆慎柔和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嗯,想起来了?”
桑白不自觉地攥住他的手。
脑海里浮现出支离破碎的片段,片刻后拼凑成一截完整的回忆。
那其实是第一次见到陆慎。
岑嘉云刚从书架上拿到《简·爱》。
门口一个小身影歪歪扭扭地跑过来,手里拿这个拍立得到处咔咔乱拍。
岑嘉云笑说这是她小侄子,这个年龄皮得很。
话音刚落,就看见又有一个人进来,身形挺拔,清冷矜贵,浑身上下透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岑嘉云声音越发温柔地给他介绍,这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陆慎,平时在美国读书,今年暑假回来趟。
这是家里阿姨的孩子跟同学,夏桐和桑白。
夏桐看陆慎冷着脸色,不敢多说话。
反而桑白没心没肺的,像什么都没察觉,甜甜的喊他:“陆慎哥哥好。”
小姑娘小小一只,梳着两个马尾辫,干干净净的一双眼。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喊他。
陆慎觉得新鲜,应了一声,看她一眼,然后拎着小侄子后脖颈往外走:“快别乱拍了。”
等桑白和夏桐都走了,岑嘉云开始逗他:“小姑娘是不是不错?挺活泼可爱的,衬你的性子。”
陆慎淡声,很是一本正经的:“瞎说什么,人才多大。”
岑嘉云笑说可以先来往着,万一他真看上了,她的儿媳妇也算是她亲自培养的。
两人交换完回忆,桑白着实被震住了。
陆慎搂住她,陪她一起翻一张张照片:“所以说,你可是她亲自看上的。”
恰好翻到一张岑嘉云的旧照。
她坐在钢琴边,转头温柔的微笑看向镜头,仿佛是透过时光,在跟她打招呼。
那么久以前的缘分。
桑白不知为什么,眼眶突然一阵酸涩。
察觉到搂着她的陆慎,肩膀很轻地颤了颤,像是有一滴眼泪,滑落到她的脖子里。
桑白不敢回头,只是握紧他的手:“我会替阿姨好好照顾你的。”
陆慎低头,吻在她发间,什么都没说。
下午的时候,平鹏打来电话说婚房装修已经交工,请他们过去看一看。
陆慎说还要去趟公司开个会,让她先过去,或者等晚上再陪她一起去。
桑白迫不及待地想看成品,自己先去了。
三层的房子是从头到尾按照他们意愿装修的,简约大气,细节上彰显质感,到处都很舒服。
桑白打量完毕,对平鹏说:“最近辛苦你啦。”
平鹏笑说:“太太,这我应该的。”
他改口倒是快,知道昨天她跟陆慎领了证,立刻就讨彩头。
可能看她心情好,还在她面前皮一句:“其实我还挺怀念太太跟陆总吵架那阵儿,毕竟——赚得多……”
桑白想起陆慎原本戴的那块表,必定是直接给了他,谁料她又花钱买回来。
净赚两块积家手表。
她也忍不住笑起来,奶凶奶凶的:“小心我让你把钱退给我。”
平鹏吓得不敢说话了。
桑白又去小区里不远处的顶楼。
这间本来就是精装,美式复古风格,只改了几个地方,平鹏一一指给她,大吐苦水,说这扇形窗是从美国运来的,光花纹就改了十几稿,他是一遍遍地跟设计师对,还亲自飞去美国看原材料木头……
桑白忍不住制止他:“你怎么不干脆说,这是你种的木材?”
“……”
平鹏立刻闭上嘴巴。
桑白甜笑起来:“行了,不让你退钱,好好待我们麦子。”
平鹏脸立刻红了,说话时难得竟然有点语无伦次:“您怎么知道的,这……她还没答应,当然我会好好待她的。”
桑白让他先走,自己在这房子里待一会儿。
屋顶繁复的水晶吊灯下,房间亮如白昼。
复古的墨绿色绒布窗帘紧闭,遮挡了巨型落地窗外的所有景物。
桑白去看心理医生已经小半年时间,在战胜恐高这个问题上也进行了多次的治疗,只是还没有彻底的实践过。
心底忽然升起一股遗憾。
不能在陆慎喜欢的房子里,很好地陪伴她。
她往前走了几步,踩过绒绒羊毛地毯,来到窗前。
闭上眼,想象着站在高处时往下看的紧张和眩晕感,短暂的不适之后,她睁开眼,勇敢而镇定地拉开窗帘。
大片光线洒落进来。
夕阳的余晖带着盛夏的温度。
天边是渐变色云霞,粉色、紫色、深蓝色、层层叠叠。
一种瑰丽而壮阔的美。
桑白在此刻才意识到,原来她以前错过了这么多风景。
门忽地开了。
陆慎惊叫一声“桑桑——”,甚至连拖鞋都来不及换,冲过来抱起她,摸一摸她的脸,“别吓我。”
在她开口前,又飞快扯上窗帘。
差点忘了,这么高层的房子,在南城规定窗户是不能开的,只有新风系统流动。
但那次桑白差点从高处跳落的事给他的阴影过大,以至于他连基本的常识都忘记。
桑白手扶在他胸前,察觉到他剧烈的心跳声。
她仰头,搂住他脖子,温柔的笑,安抚他:“我没事了,陆慎。”
陆慎抬手扳她下巴尖,仔细地打量她。
桑白笑起来,稍稍扯开窗帘,看向外头几秒,又回头看他。
“多亏你找来的的心理医生。陆慎,我不害怕了。”
陆慎终于松一口气,微笑起来:“真不怕了?”
桑白点点头,勾住他脖子撒娇:“你来之前,我自己看了好一会儿落日啦,好美啊。”
陆慎一颗心愉悦起来,低头吻她额头:“太好了。”
她声音甜的,话梅糖似的:“以后我每天都能在这儿陪你看风景了呢。”
陆慎抬手,将窗帘彻底向两侧拉开。
未尽的夕阳只剩一抹,透过干净的玻璃落在她脸上。
光线经过之处,能看到空气里悬浮的尘埃颗粒。
陆慎在这一瞬间想到许多。
岑嘉云去世那阵子,他最颓唐的时候,她站在盛开的绣球花前,一张张给他翻看那成长的绿色生命。
跟他唯一的一次在游艇上,她跨过那道光线朝他奔来,扑进他怀里乖巧地说等他回来。
后来在保姆车上分手,她在弯折的光线里,声音冰冷地说没爱过他。
后来,她离开,他一个人坐在别墅沙发上,出神地看那道光线里的尘埃,想着,她到底有没有爱过他。
再到如今现在,她就站在他身边,很平常而自然地说要陪他。
这才恍然,原来他们已经历了这么多,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将他们分开。
他们是彼此人生里的那道光。
白头偕老,是一个多美好而浪漫的形容。
陆慎从背后温柔环住她。
温热的气息落在她颈上,伴随他的声音。
“那说好了,要陪我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