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灯向柏清行礼道谢,戚风早微微皱眉,说道:“你没说你要来。”
“事出突然。”傅灯简短地解释了,她的口吃比之前似乎好一点,说短句时几乎不怎么停顿。
柏清见这两人似乎有话要说,便了然地笑笑,找个借口回避了。
戚风早看着柏清离去的背影,目光又落在傅灯身上,她清瘦淡然如故,神态平静,看不出有多少悲伤。
“你不必介意,他们拦你只是迁怒。”
傅灯点点头,她看着庭院里的白色灯笼,慢慢地说道:“我听说了……他死前……在喊我的名字。”
赵元嘉死的时候在戚家闹出了很大的动静,走火入魔四处挥剑砍杀,幸而并未伤及人命。
他那时一边七窍流血,一边浑浑噩噩地喊着傅灯的名字,直到声嘶力竭,以至于这段时间所有人都在打听傅灯到底是谁。
并非因为妙手回春的医术,也不是因为替灾星洗雪冤屈的勇气,她却以这样一种方式出名。
傅灯跟着戚风早穿过院门,却并未走进灵堂,只是远远地看着灵堂里的棺材和边上悲恸的弟子。
一阵寒风吹来,她略微瑟缩了一下,眯起眼睛。
“戚公子。”
“嗯。”
“你说……他最后……想跟我说什么呢?”
戚风早摇摇头。
傅灯转过头来看向他,她拢着披风,说道:“你和赵公子……是朋友。”
“是的。”
“你觉得他……如何?”
“单纯,真诚,正直,有些虚荣。”
“……我觉得……他是不会因为……失却英雄的头衔……还有我,而走火入魔的。”顿了顿,傅灯坚定地说:“他没有那么脆弱。”
戚风早沉默着,他也一样远远地看着灵堂内,那黑漆漆的棺木,仿佛透过这棺木看见那位年轻的友人。
“你觉得,他为什么?”傅灯的问话很简短,而戚风早听懂了。
“我不知道。”
“你们是……朋友。”
“不是那么亲密的朋友。”
傅灯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一笑,不再言语。她低头的时候,发间的白色绢花就显得格外扎眼。
“第一次见你戴绢花。”戚风早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她发间的白花,却又半途收了回去,背在身后。
傅灯点点头,平静地说:“我为他,服丧三年。”
戚风早有些惊讶,甚至于微微蹙眉:“你与他非亲非故,你不欠他的,没必要为他服丧。”
“我知道。”顿了顿,傅灯说道:“只是我想做。”
她要做什么事,似乎从来不需要太多理由,但凡是下了决心便不可能回头。
傅灯笑了一下,她这样素净的一个人,笑起来都很浅,淡淡地说道:“扬州,我要失约了。”
戚风早低下了眼眸,没什么情绪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傅灯便转过头来看着他,她一双冷冽明亮的眼睛望着他漆黑深邃的眼睛,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她淡笑着说道:“说实话,你真的有想过,和我一起……回扬州么?”
戚风早看着她的眼睛。
没有得到戚风早的回答,傅灯浅浅地一笑,她突然垫脚亲了戚风早,笨拙而执拗地咬破了他的嘴唇。戚风早有些发怔地看着傅灯,傅灯舔舔嘴角沾的他的血,说道:“再见,小戚公子。”
待傅灯离去之后,戚风早仍然有些心不在焉,明世阁的小弟子领他去用晚饭,他在那孩子背后走着走着,突然问道:“如果人能掌握自己所有的命运,想有什么就有什么,让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还会如此心动么?”
小弟子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回头看向戚风早,问道:“戚公子在说什么?”
戚风早看了那小弟子一会儿,摇摇头道:“没什么。”
因为思薇休养身体的缘故,最近雎安即熙一行暂居在白帝城储光殿中。魔主似乎干脆地抛弃了商白虞,再也没有出现过,而这一城百姓的心魔雎安不能渡尽,只有渡了十岁以下孩童的心魔,剩下的百姓心魔借商白虞引导,恐怕要数十年甚至于一代人的时间才能消散。
或许这就是魔主悠哉地放任不管的原因,心魔一旦培育成便是他的力量,而且难以根除。
最近思薇经常做噩梦,她不太能记得做噩梦的内容,只是突然间从噩梦中醒来便出了一身冷汗,心悸发抖,难过得想要流泪。
这天她在噩梦中却模模糊糊听见了歌声,忽远忽近,轻轻地响在她耳边。她稍微放松下来,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
思薇悠悠转醒,便看见贺忆城坐在地上趴在她的床边,下巴搁在床褥上,拍着她轻轻地哼着歌。
“月亮爬上了树梢梢,海棠花也睡着,风吹得树叶沙沙响,梦里落雪了。”
他含糊地唱着这些美丽的词,看到她醒过来便笑起来,露出两个酒窝。
“大小姐,别怕啊。”
他的衣服穿得很规整,看起来像是不曾睡过的,月光落在他红色的发带上,风吹着纱帐和他的长发飘舞,鲜活明亮。
果然是红衣贺郎,他非常好看。这样想着,思薇却说:“我还以为你只会唱——花中消遣,酒内忘忧那种放浪之词呢。”
“那词儿怕你听了气醒过来。这首是小时候我娘给我唱的安眠曲,以前我害怕或者难过的时候,她也会唱给我听。”贺忆城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思薇。
思薇就笑起来,她现在气色还是不好,但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就发亮。她有点羡慕地说:“真好啊,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些。”
她刚一出生,她的母亲就去世,她的母亲没有为她唱过歌。
她转身面向贺忆城,她握着他的手看了他很久,然后轻缓地问道:“黎将是谁啊?”
贺忆城怔了怔,他有些犹豫地说:“你从哪里听到这个名字的?”
“太阴星君手很巧,爱做些小玩意儿。她有一把沉香木的镂空雕花扇子,是她最心爱的宝贝,从不离身。扇柄上刻了‘黎将’二字,她说那是她下山游历时用的化名。”
思薇眨了眨眼睛,轻轻一笑:“我猜她说谎了罢,黎将是不是……即熙父亲的名字?”
贺忆城沉默了一下,叹息着点点头。
“黎将确实是……老楼主的名字”
“果然,即熙的父亲才是她这一生里最爱的男人。师父和她是青梅竹马,若她真的很喜欢师父该早就定婚才是。”思薇对这个事实的反应称得上平静。
她仍然习惯于称呼她的母亲太阴星君,称呼她的父亲师父,目前她唯一熟悉的亲昵称呼只有姐姐。
“我一直在想,师父那样一板一眼,克己复礼的人,怎么会失格而死呢?他的心魔会是什么呢?想来想去,想起他死时紧紧攥着太阴星君的遗物,也就是那把扇子,大约也只有太阴星君能成为他的心魔罢。或许他是知道了黎将是谁,知道太阴星君一直深爱着别人,无法接受于是失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