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五年,五月初一。
帝都,金陵。
六代江山在,繁华古帝都。
原本按照帝都昔日“商贾如云、骈槅连肆”的繁华景象,此刻正应喧闹无比,人声鼎沸,但街道之上却不见多少人影。
就连茶厮酒楼之内也针落可闻,除饭点时辰外几近门可罗雀,不少食客潦草吃完便匆匆离去,根本不敢多言一句。
毕竟谁都不敢保证,现在说的话,片刻之后会不会传到锦衣卫那群疯狗耳朵里面去。
自今岁年初,皇上裁撤亲军都尉府与仪鸾司,改置锦衣卫,这群疯狗就成了整个大明令人闻之色变的恐怖存在。
比如眼前那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精明老板,那个炒菜多放了几勺盐的大胖厨子,还有那个时刻点头哈腰、满脸媚笑的小厮,都极有可能是锦衣卫的眼线!
现在锦衣卫宛如疯狗一般四处搜查“胡逆”,就因为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他们已经整死了上万人了。
这群疯狗可不管你是不是真的“胡逆”,只要你说了不该说的话,老虎凳、坐冰块、凌迟、断椎、拶指、灌铅、刷洗、弹琵琶等十八般武艺就在诏狱内等着你!
就算抓进去的是条狗,这一圈烹炸煮炒折腾下来,锦衣卫都能让它开口当人证!
这,便是这群疯狗的厉害之处!
因此,相比于逞一时口舌之快,平头老百姓还是更加在乎自己的小命。
在满朝文武、高官显贵都人人自危的情况下,他们这些百姓平民自然更加惴惴不安,生怕受到牵连!
或许,只有当朝太子爷所住的东宫才是最安宁平静的地方吧。
当今太子爷仁慈宽厚,数次硬刚当今皇上,出手拯救大臣名士,即便对待下人都和颜悦色,颇具先秦君子风范,贤名可是天下传扬。
唉,倘若太子爷能够尽快登上皇位,那可真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一念至此,不少食客暗自叹了口气,眼见小胡子老板若有所思地望向自己,当即掏出碎银放在桌上,匆匆起身离去。
但百姓不知道的是,而今东宫之内,太子朱标正青筋暴起地愤怒嘶吼:“你们为何连一个孩子都照顾不好?孤要你们有何用?啊?英儿才八岁!才八岁啊!”
在他身前,乌泱泱跪倒一大群宫女内侍,闻言尽皆惶恐不安地叩头求饶。
太子朱标仁厚不假,但今日他的嫡长子朱雄英骤然病逝,他岂能不怒?
太子妃常娘娘病薨,新太子妃吕娘娘继位,虽然对待长孙同自己嫡亲骨肉般好,但架不住孩子多啊,爱子心切的太子妃又不愿延请奶妈抚养,凡事都要亲力亲为,以致于皇长孙病情如此严重才被太子爷发觉!
但一个八岁的孩子哪里抵抗得住病魔的侵蚀,好不容易熬了两天便一命呜呼。
天意如此,为之奈何?
太子妃吕氏上前用柔夷紧握住朱标一直颤抖的双手,黯然垂泪道:“殿下,孩子福薄,孩子福薄啊,没有这个命啊!”
朱标闻言再也难以抑制住心头的悲痛,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长子雄英自幼机敏,并且活泼可爱,深得自己和父皇母后喜爱。
朱标本打算待他再长大点,便像父皇悉心培养自己那般培养他,谁知……
谁知这才几天的功夫,他就离自己远去了啊!
朱标哭的撕心裂肺,闻者心中无不一片惨然。
他起身步履蹒跚地来到爱子的棺椁面前,想要再看一看爱子稚嫩可爱的面庞。
但当他的手触碰到爱子面庞之时,他竟感受到了些许温热!
这怎么可能?
英儿昨夜凌晨便已没了呼吸,他的身体怎会还是温热的?
难道……?
诈尸了?
自幼仰慕圣贤之道的朱标自然不相信这等邪魅之说,颤抖着再次探手,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些许温热!
朱标双目瞪得滚圆,直视着朱雄英瘦小的身躯,直到眼睛发涩,他终于看到了令他险些嘶吼出声的一幕——爱子胸前开始了起伏!
他不敢再有所迟疑,上前一把抱起了爱子,向外一边狂奔一边怒吼道:“快来人!快来人啊!英儿还有呼吸!我儿还有救!”
闻讯赶来的众人见状面露惊骇之色,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脸上悲戚之色更浓。
太子妃吕氏跪伏在地哭嚎道:“殿下,孩子已经去了,您就让他入土为安吧!”
“殿下,皇长孙已经薨了啊!”
莺莺燕燕,哭声一片,竟无人选择相信这位太子爷。
见众人显然不相信自己,朱标无奈抱着爱子半跪在地上,拉过太子妃的手急切出言道:“你摸摸!快摸摸!”
太子妃被迫抚摸着英儿的面庞,脸上的悲戚之色却突然凝固,因为她同样从手中感受到了温热!
眼看英儿胸前开始有了明显的起伏,她顿时惊喜万分地娇呼道:“快请太医!快!英儿还有呼吸!还有呼吸啊!”
“不行,快备马车!孤亲自送他去太医院!快!”
朱标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他愧对爱子良多,若错失了这最后的机会,他将会后悔一辈子!
他径直抱起爱子便向外冲去,留下了惊魂未定的众人,门外马车长嘶,掀起阵阵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