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莳当然不会告诉她,赵琦傍晚拿着盒泡面屁颠颠地来找他,就是想问问那提成钱还算不算数
苏一灿坐在椅子上低头看手机,岑莳坐在床沿边也低着头看手机,寂静的宿舍里,桌上放着一碗泡面,两人都没再说话。
一会过后,岑莳伸出右手将泡面推到了苏一灿面前,苏一灿收起手机望向他:“有碗吗分你一点。”
岑莳放下手机笑了起来:“你吃吧。”
宿舍里的灯太暗,岑莳坐在下铺,头已经快要顶到上铺了,不得已身子探向前面,苏一灿能感觉出来他坐得不太舒服,主动要求跟他换一下。
然后她坐在了他的床上,打开热气腾腾的泡面,这种平时她都不怎么会碰的东西,在这个大山腹地的夜晚却显得格外香气扑鼻。
她吃泡面的时候,岑莳安静地坐在另一边拿出他那个记录队员训练情况的本子,苏一灿不知道他在写什么,每写一段英文,他还会画上几个简笔图案。
他低着头的时候清晰立体的五官半隐在昏暗中,低垂的睫毛像扇子投下一圈阴影,那专注的模样让苏一灿有些分心。
虽然和他共事时间不长,但这几天苏一灿对岑莳仿佛有了新的认识,好像他比起同龄的男孩做事更加认真,如果不是真心热爱这份事业,她很难想象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愿意吃这份苦跑来带一群渣渣。
岑莳似乎是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的时候看见她额边的碎发都落了下来,他下意识帮她拨弄了一下:“要掉碗里了。”
苏一灿赶忙抬手,正好和他准备收回的指尖撞到了一起,岑莳指尖的温热仿若传给了她,她缩了下手,岑莳盯着她发际线边浅浅的疤痕,苏一灿注意到他的视线,顺手摸了摸那道疤,说道:“怎么了”
岑莳却收回视线垂下眸:“还记得这道疤怎么来的吗”
苏一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有些心不在焉地回:“忘了。”
苏一灿的确已经忘了这道疤是怎么来的了,她的人生在十八岁那年一劈为二,成了一条无法逾越的分水岭。
儿时的苏一灿,妈妈忙于奔波于各个手术门诊,陪她的时间非常少,爸爸经常要去市里开会,组织各种大大小小的活动比赛,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在训练队度过的,不训练的时候,她和放养的孩子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十八岁以前她是不爱学习的学渣,一头短发,个性张扬,身边的朋友绝大多数都是学渣,在家长眼里,她被归为坏学生那类,又因为她爸的身份特殊,她叔叔是凤溪派出所的局长,所以即使苏一灿平时犯了什么错,学校老师和同学对她都持有一种比较宽容的态度。
在她最浑的那几年里,只有一个人对她毫不留情面,那个人便是杜敬霆。
那时八中离她所读的学校几条街之隔,第一次去是因为身边一个小姐妹说八中有个女的很狂,在学校欺负了她初中好友。
于是苏一灿很仗义地带了几个小姐妹过去找人,对方便是盛米悦,一个能把蓝白相间的校服穿得时尚明媚的大小姐。
苏一灿带人远道而来,盛米悦不仅没躲,反而单枪匹马从学校大门迎了出来,张口就问:“你们饿吗”
一群本来准备找茬的女生被她一问都有些饿了,盛米悦带着一帮人来到八中对面的炸串店,等事情说清楚发现是误会后,她们也都吃撑了。
盛米悦非常豪爽地买了单,从此苏一灿便和她结识了。
第二次翻围墙找盛米悦去游戏厅,一眼便看中了人群中的杜敬霆,清冷的眉眼和出众的长相让苏一灿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怦然心动,从此那个清冷的学霸便住进了苏一灿的眼睛里。
她总共给他递过三次情书,头两次杜敬霆直接无视她,从她身边掠过,连眼神都没有给她一个。
第三次他终于接过了她的情书,那也是盛米悦她们头一次在大大咧咧的苏一灿脸上看见羞涩的神情。
然而杜敬霆走到了操场尽头的垃圾桶旁停下了脚步,毫不犹豫地将信封扔了进去,他回过头,那是苏一灿印象中杜敬霆第一次正眼瞧她,眼里的光除了不屑还有那么一丝烦躁。
苏一灿就这样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眼泪一声不吭地溢了出来,有失望,难受,也有羞耻,头一回有人当着她的面将她的真心踩在地上摩擦。
她的反应把盛米悦吓了一跳,她对苏一灿说杜敬霆成绩优异,学校重点培养对象,明年可能有机会直接保送n大,那种好学生是不可能浪费时间在她身上的。
仿佛正是印证了盛米悦的话,在后来的两年里,苏一灿无数次故意出现在他的视线中,在他停放自行车的地方和人聊天,在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制造巧遇,去他经常去的那家面条店,甚至有几次鼓足勇气坐在他的对面,但杜敬霆始终当她是空气。
她拿空矿泉水瓶砸他,他就弯腰捡起来顺手扔进垃圾桶,头也不回。
她当着他的面和其他男同学哄闹,他便绕道走开。
她悄悄替她付了面条钱,他就将钱留给老板,让老板把钱还给她。
好像一切与她有接触的事情,杜敬霆都会像避瘟疫一样躲开。
那两年里,她曾无数次徘徊在八中旁边的那条胡同里,似乎头上这道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她早已忘了疤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了,回忆起那段时光,脑海中仿佛依然留存着那个清冷美好的少年,如果时光可以倒退,那可能是苏一灿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候了,苦涩却也单纯,那时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两年后发生的那件事,会让自己的人生天翻地覆。
在她发着呆的时候,门外有了敲门声,苏一灿原以为是哪个学生起来找岑莳,然而门打开,门外站着的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身后停着辆摩托车,他和岑莳打了声招呼,然后对着坐在屋里的苏一灿点了下头,将一把钥匙递给了岑莳便走了。
岑莳接过钥匙后,关上门,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放入运动裤兜里,套了件衬衫外套,苏一灿有些讶异地问:“那个人是谁你这时候要出去”
岑莳转身看了她一眼,本不想告诉她,但既然给她撞见了,他也不打算隐瞒,直接说道:“训练营的工作人员,我要出一趟山。”
苏一灿放下泡面,有些讶异:“现在大晚上的你要出山怎么出外面那辆摩托车”
岑莳猜到苏一灿是这个反应,低着头将衬衫随便扣了下,没说话,苏一灿走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叉着腰:“问你话呢你现在这个点出去干嘛”
岑莳将扣子扣好,垂眸望向她,声线平缓:“出去弄点吃的回来,再这样下去我们能抗,队里人也快扛不住了。”
苏一灿当然知道白天训练量大,伙食又跟不上是件多么操蛋的事,可岑莳打算大晚上的一个人骑摩托车出山,她觉得更操蛋。
她不禁扬了几个声调说道:“你有没有搞错那山道就算是老司机,夜里开起来都危险,你还要骑摩托车下山我告诉你我不允许,反正我是不会给你去的。”
岑莳微微皱了下眉,点了点头,好似是答应了,然后一边解开衬衫扣子,一边重新拿出手机拨弄了起来。
苏一灿刚松了口气,放在泡面旁的手机响了,她回身走回床铺边拿手机,奇怪的是打开手机后,弹出来的微信是几天前她刚帮岑莳注册的,微信名sj的号发来一条:回来给你罚,早点睡。
等苏一灿反应过来猛地回头,岑莳早已蹿出屋子跨上摩托车,两个手指放在脑边笑着朝她挥了一下,苏一灿脑袋一嗡,等她追出去的时候,摩托车已经拐过弯融入夜色中。
岑莳走后,苏一灿心绪不宁地回想着山道上到底有没有路灯貌似上山的时候根本没有看到,如果连路灯都没有,那岑莳要怎么下山那么狭窄的山道,他路况又不熟,可视范围有限,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办她如何跟岑莳远在国外的父母交代
夜色渐浓,窗外仿若蒙上了一层迷雾,大山深处被未知的黑暗吞噬着,苏一灿越来越心焦,干脆没再上楼,就待在岑莳的宿舍等着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