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公鬼先开始表演。他心不在焉地吹着《傍妆台》,反正这个店里客人的水平,就算吹错调子也没有人会留意到。
令公鬼于是一边吹一边思考脱身之计,而且故意不往杨无忠的方向看。如果这个人真的是来追赶他们的,就没有必要让他知道他们已经注意到他。至于逃走的话,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一家客栈竟然能变成一个如此完美的陷阱。谢大、马威和苟胜甚至不需要亲自监视他们,因为,只要他和马鸣一离开舞台,人群的抗议声立刻就能让所有人都知道。
不过这样一来,只要这个大堂挤满客人,谢大就不能派马威和苟胜对付他们。同样的从另一面来讲,只要这里挤满客人,他和马鸣就无法不知不觉地溜走。还有这个叫杨无忠的人,他也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这真是太讽刺了,若不是令公鬼吹得嘴都麻了,他一定会大笑一番。这些人只需要机警地等候机会就够了。
他和马鸣换班的时候,看到他的样子后忍不住叹息了一声。马鸣怒目瞪视着谢大、苟胜和马威,完全不在乎对方是否察觉,而且,他的手一直放在曳撒里。令公鬼对他低声警告,马鸣却完全没有反应。
令公鬼知道如果谢大见到那把匕首上的红宝石,可能不等客人离开就要动手了。如果大堂里的那些人看见,也许有一半的人会成为谢大的帮凶,那么事情一定会变得不可收拾。
最糟糕的是,马鸣也朝着那个生意人那个来历不明之人瞪着眼睛,那眼神里的敌意太明显了,就像他瞪着其他人一样。杨无忠也注意到了。他怎么可能注意不到呢?不过,他仍然表现镇定,笑容更加灿烂了,并且朝着马鸣点头致意就好像老朋友一样。然后又看着令公鬼,挑起一边眉毛表示疑问。令公鬼不想知道他的问题是什么,他只好避开不看他,然而他知道现在这样做已经太迟。太迟。又是太迟。
只有一件东西似乎为穿织金锦的汉子带来了困惑——令公鬼的宝剑。再次开始表演时,令公鬼故意没有解下它,以至于有两、三个汉子摇摇晃晃地凑上来问他,是不是觉得自己的技艺太差需要一把剑来保护自己。不过,他们没有注意到天元应龙标记,而杨无忠当然注意到了。他紧紧握着苍白的手,皱着眉看着那把剑,过了很久之后才恢复了微笑。不过,这次的微笑不像刚才那么有把握了,显得心事重重。
令公鬼心想,这至少是个好现象,如果他以为我有使用天元应龙宝剑的资格,也许就不敢来打扰我们了,这样我们需要担心的就只有谢大和那两个壮汉。可惜,这个想法并不能给他多少安慰,他自己根本就不相信事情会有这么简单,何况不论有剑没剑,杨无忠也还是那样看着,笑着。
对令公鬼来说,这一个晚上就像一年那么漫长。那么多双眼睛虎视耽耽:谢大、马威和苟胜像野狼盯着青草丛里的小兔,杨无忠就更不用说了。令公鬼甚至开始觉得大堂里所有的人看着他们的目光里都带着某种恶意。酸腐的酒味、发臭的污秽、留着臭汗的汉子。
令公鬼的头开始眩晕,吵闹的声音冲击着他的耳膜,他开始一阵阵的眼花,就连自己吹出的笛音也变得刺耳,雷电的声音就像在他的头颅里轰鸣。疲倦如镔铁般沉重地压在他身上,他多想连续睡上十个时辰,而不必面对眼前糟糕的一切。
终于,第二天还必须早起做活的人们开始不情愿地散去。农夫只需要对自己负责,但是生意人却是出了名会对那些宿醉的车夫毫不留情地克扣工钱。前前后后整三个时辰过去,大堂渐渐空下来,就连那些住在这个店里的人也开始蹒跚着往房间走去。
杨无忠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客人。令公鬼打着呵欠伸手去拿羌笛盒时,杨无忠也把披风挽在手上站了起来。女招待们一边打扫,一边自言自语地低声抱怨溅在地上的酒水和打破的餐具把店里弄得一团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