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天气,总是变得那么突然。
此时的扬州正值初秋,北风开始南下,带来了些许的凉意,也渐渐带走了怡人的湿气与黯然绿意。天色阴沉沉的,漫天的乌云如一面巨大的盖子,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但是这却丝毫没有影响扬州城内持续了千年的繁华与喧闹。
此时的扬州城内,市井繁华,大街小巷里充斥着商人们吆喝的声音。主街之上,人头攒动,现在正是最热闹的时辰,杂耍的,卖唱的,耍猴的,路边小摊,南北杂货充斥着宽阔的街道,路边的店门,有卖玉器的,卖绸缎的,开药房的,还有正发出诱人香气的面馆。小孩子们正追着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满街跑,年轻的贵胄成群地出入名贵酒楼,左领右舍的女子们正伏在小桥的栅栏上,挥动着团扇议论着家长里短。扬州最大的妓院——醉春楼,即便是在白天也是有很多的客人,风尘女子们打扮得风艳妖娆,正站在门口挥舞着手绢撩动着路过客人们的心。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群男女老少围坐在一起,喝着粗茶,嗑着花椒炒的瓜子,正听着一个说书人在讲传奇的故事。
“哗啦啦——”一场不大不小的雨说来就来。
“下雨啦!”
“回家收衣服啦!”
伴随着孩子们的奔走相告,主街上的游客旅人们纷纷进入道路两旁的房屋避起了雨。与此同时,一把把各式各样的油纸伞如鲜艳的花朵一样,在街道上纷纷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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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这个小乞丐,怎么听不懂人话?我都说了多少遍了,不医,不医!你不要在这里纠缠,我这药店还要做生意!”
徐春儿满身疲惫,站在一家医馆门前,她身后,身负内伤的谷怀安已经是奄奄一息。
“求求你了,我哥哥流了好多血,再不救他他就快死了。”
“这天底下将死之人多得是!个个都能救得?我这是做营生的医馆,不是救济的和尚庙,倘若我救了你哥哥,你有的起钱买药么?”
“钱?”徐春儿恍然大悟,她从怀里摸出了虎头玉簪,递了过去,“大伯,我身上只有这个玉簪,我不知道值多少钱,你就先拿它抵药钱吧。”
“呵——”医馆老板露出了十分鄙夷的表情,“你这野小孩儿不知道从哪里偷来的玉簪,敢在这光天化日下拿出来,先不说它值多少钱,要是我不小心收了它,待他日失主找上门来,我说得清楚么?”
“不是不是,”徐春儿连连摆手,“这个玉簪是家父在我生辰那天送给我的。”
“休要胡说八道,快走快走!”老板说罢便上前推搡了起来,徐春儿再没有解释的机会了。
她走遍了扬州所有的医馆药店,没有一个人愿意救治谷怀安,确实,在这个世上有哪个生意人愿意去救一个身无分文的陌生人呢?
江南的雨,温柔而缠绵。此时,天又一次阴沉了下来,这个雨并不应景,也没有怜悯之心,早不下晚不下偏偏在这个时候无情地下了起来。徐春儿看着天上淅淅沥沥的雨,只能无奈地拖着谷怀安上了马。而那老马,无论在何时何地,只要看见徐春儿要拖谷怀安上马,就会四脚弯曲,伏下身子。
“飞云,我们去哪儿啊?”徐春儿的语气里带着哭腔。
老马不会说话,假如它会的话,它应该这样说“我也不知道”。
雨越下越大,就连那些打着油纸伞的人们此时也都回家躲雨去了,空旷的街道上只剩下了这没有家的两人一马孤独地走着。
雨水打湿了徐春儿的脸颊,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哭了,她也无暇抹去脸上的雨水,此时的她正焦急地寻找着一个可以躲雨的地方。终于,不知道走过了几条街,她找到了一个废弃的马棚。
“就现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她自言自语地说。
进了马棚,她和老马配合着,小心翼翼地将谷怀安放了下来,此时谷怀安已经不省人事,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大哥,你醒一醒啊,大哥!”徐春儿摇了他一下,但是没有任何回应。虽然处于昏迷之中,但是谷怀安的手里仍然紧紧握着他那杆生锈了的铁枪。
徐春儿轻叹了一口气,坐在了一旁。此时的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在深深地自责,仿佛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的——但是这一切也都是因她而起,丁大哥,莹莹姐,风柳渡的孩子们,火海中的老爷爷、陈员外和员外夫人、张大哥、谷怀安……如若不是她闯入了他们的生活,或许他们也不会遭受到这灭顶之灾。
她回过头看了看谷怀安,此时他依旧不省人事,看起来脸色惨白毫无生气,大概是离死不远了。而那老马正垂着头用鼻尖去轻轻蹭着谷怀安的脸,仿佛这样就可以让它的主人苏醒过来一样。
此时的徐春儿想到了放弃,她明白,就算她一直守在谷怀安的身旁,谷怀安也不会因此活过来。在她的眼里,自己就像是一个灾星,只有离开才是她最好的选择,或许谷怀安还能因为远离了这样的灾星多活一段时间。
“飞云,对不起,我要走了。”徐春儿站了起来,摸了摸老马的鬃毛。老马听不懂人话,它抬起了头望了徐春儿一眼,接着又垂下了头用鼻尖触摸着谷怀安惨白的脸。
她走到了马棚的出口,看着外面笼罩在朦胧雨景里的扬州城,心中生出了万分的苦楚。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而言,发生的这一切几乎是无法独自承受的,而现在就连她唯一的依靠——谷怀安都要离她而去了。
“弟弟”一声微弱的呼唤从她的身后传来。
“大哥!”徐春儿没有多想,转过身直接扑到了谷怀安的身边,将他粗糙有力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蛋上,“大哥,我在这,我在这,我没有走,我没有走”两行滚烫的泪珠伴随着她的话语悄悄划过。
“弟弟”内伤已经让谷怀安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他用着十分微弱的气息缓缓道:“我想喝酒”
可能知道自己已经大限将至,谷怀安没有其他的愿望,只是想在断气之前再尝一尝酒的味道。
徐春儿没有多想,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说道:“好,大哥,你等着我,我现在就给你去找酒!”
语罢,她取下了谷怀安腰间刻有“宁安”两个字的酒葫芦,头也不回地跑进了瓢泼大雨之中。
雨还在下,雨滴打落在街道两边房屋的瓦片上,发出了嘈杂的响声。此时的徐春儿仿佛是被这世界抛弃了一样,一个人在下雨的大街上孤独寻找着。
她拿着酒葫芦,无助地走向了一排排酒楼客栈,可是每当她走近了,她都不敢进去。店里面的人她都不认识,那些跑堂的店小二和店门口拉客的商贩也没有给它她好脸色。“去去去,要饭去别处要,别来打扰我们的生意!”
的确,现在的她浑身湿漉漉的,看起来就像一个狼狈的小乞丐。
就这样,她一边冒着大雨,一边找着一个可以装满酒葫芦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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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计,一盘清蒸鲫鱼,一盘素烧茄子,一碗三鲜汤,一碗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