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汉摘下了腰间的酒葫芦,昂首喝了一口酒,缓缓道:“你们……见到我弟弟没有?”
看见这副模样,随从也确信了他就是一个人。“去去去,要找人去别处找,别在这碍事!”随从收了刀,脸色从惊恐变成了不耐烦。
“我弟弟……不见了……”他仿佛没有听到随从的呵斥,仍自顾自地说着。
“奶奶的,你个疯子,快快让开,大爷懒得和你纠缠!”随从说罢,正欲上前推开醉汉。
突然,“铮”的一声,随从身后的众人只见到一个血淋淋的枪头从他的后背钻出。
随从瞪大了眼睛,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醉汉手中的铁枪就像筷子穿豆腐般轻松穿过了自己的身体。
“嚓——”铁枪被醉汉缓缓拔出,拔出的那一瞬,随从的胸口鲜血直流,顷刻间便染红了大半衣服。“噗通”的一声,他便倒在了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醉汉一手抬枪,一手拿着酒壶,继续道:“你们……是不是把我弟弟藏起来了?”他手中的铁枪枪头朝下,鲜血混合着雨水,从枪尖滴落。
众人大吃了一惊,都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武总旗僵住了半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
“给我杀!”话音刚落,队伍之中拔刀的声音连绵不绝。众人纷纷从马上跃下,挺着刀冲了过来。
“还我弟弟!”汉子低沉吼道,接着便运枪杀了起来。他的枪法大开大合,狂乱至极,气势冲天,众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在一搠一挥之间,众人接二连三地倒下了。他们手中的雁翎刀乃是朝中军器局用精钢所锻,锋利非常,但在汉子手中那杆生锈的铁枪面前却不堪一击。
汉子运枪刺来,有人抬刀欲挡,却连刀带人一起被刺穿了。马儿们也惊了,四处乱跑,若是不小心窜到了汉子身边,也要被那势如猛虎的铁枪挑死。
此人枪锋所及之处,竟连无辜的马儿都不放过!
武总旗见这个汉子气吞山河的枪法,着实被吓了一跳。他站在众人身后,呆呆愣住了。
“快跑!”武总旗赶忙收了刀,回身上马,那波随从也想速速撤离,但脚步始终快不过汉子手中的铁枪,还没等上马,便死在了他的枪下。
“驾!”武总旗狠狠踹了一下马肚子,带着徐春儿一起逃离了。
可是那汉子哪里肯放过?只见他用枪挑起了地上的刀,刀在空中旋转着,他再挥枪用力一打,只一挑一打,那几斤重的雁翎刀便飞出六七丈,准确地刺中了武总旗胯下的骏马。
那马儿惨叫了一声,便重重地摔倒了。马上的二人也掉落在了泥潭里。
武总旗管不得许多,他从泥潭里挣扎地站起来,撇下了马和徐春儿,往另一边逃跑了。
此时的徐春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一脸茫然,呆呆地坐在泥潭里,不知所措。
看见还有一人,汉子提着枪缓缓走了过来。枪尖正在滴着鲜血,那白色的枪缨也被血染红了。
眼看着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朝自己走了过来,徐春儿害怕了起来。之前所经历的绝望让她的求生本能完全丧失了,此时她的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或许她明白逃跑是徒劳的,也或许现在的她根本不想跑,只想死在此人的枪下一了百了。
“你……见到我弟弟没有?”汉子抬着枪,质问着她。
“我……我……”徐春儿支支吾吾,无法回答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于是她索性不回答,慢慢闭上了眼,在沉默之中静静等待着死亡。跟其他同龄人不一样的是,十岁的她见过太多的生死决别,她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为什么还要再挣扎着活下去?
人在知道自己即将死的时候,脑海中会逐渐地浮现那些生命中曾经经历过的画面。徐春儿的眼前一个个画面开始闪现:童年的光景,五岁丧母,七岁开始闺中读书,父亲深奥的话,以及每年可以吃一次的糖,当然还有英雄气派的丁大哥,温柔贤惠的莹莹姐,还有莹莹姐临死前的那句话:“春儿,为了所有保护你的人,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为了所有保护你的人,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她的心中又一次想起了这句话。
突然,她睁开了眼,那魔头已经近在咫尺,她可以很清晰地看见那魔头眼珠里狂乱的血丝。此时,她的内心似翻江倒海般疯狂思索着。
虽只过了须臾,但是徐春儿却感觉他们僵持了很长的时间。她正在想尽办法,她还要活下去。为了所有曾经保护过她的人,她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弟弟?”徐春儿盘算着。突然,一个大胆的想法涌上了她的心头。
汉子那握住枪的手,青筋开始渐渐暴起,没有光泽的脸上突然开始有了一丝狰狞杀气。
他又要杀人了。
“哥……哥哥……”徐春儿的声音很小,或许是因为害怕。
“什么!?你……你叫我什么?”汉子突然愣住了,杀气顿时减了大半,枪尖在开始微微颤抖,手背上的青筋也消失了。
徐春儿撩起了自己的短发,披在了脑后,这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男孩。她鼓起万分了勇气,清晰地叫道:“哥哥。”
不曾想,此时的汉子竟突然留下了眼泪。“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随手就把铁枪扔在了一边。他紧紧扶住了徐春儿幼小的肩膀,大哭道:“弟弟啊,哥哥找了你十二年啊!”
徐春儿瞪大了眼睛,一句话都不敢说。
“十二年啊!哥哥找了你十二年啊!”疯汉子哭得厉害,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徐春儿不过十岁,此人还说找了弟弟十二年,就算是真的找到了他弟弟,估计也已经长大成人了,哪里还是徐春儿这般孩童的模样。这不就是个找弟弟找不到然后变疯了的疯子吗?徐春儿这样想。此时那疯汉子仍然在哭,口里说着一些逻辑不清的胡话,已经全然没有了刚刚那般杀人不眨眼的气势。至少现在徐春儿是安全的了,她原本绝望的情绪开始渐渐舒缓了下来。
渐渐地,滁州的雨停了。不知道是不是苍天感应到了这“兄弟”二人的“重逢”,还是已经下够了雨,雨后温暖的太阳跳出了云头,阳光似剑一般,刺破了沉积的乌云照在了大地上。
汉子不知哭了多久,他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泪水,哽咽着对徐春儿说:“弟弟,走,咱们回家!”
徐春儿不知作何答复,只是顺着他的意思茫然地点了点头。
疯汉子朝着身后招呼了一声:“走啦!”
那匹路旁吃草的老马听见主人的声音后,兴奋地嘶鸣了一声,四蹄并用小跑了过来。
疯汉子起身,提起了枪,摸了摸老马那黯淡的鬃毛,“老伙计啊,十二年了,我终于找到我兄弟了。”
那匹老马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哼哼”地长嘶了一个响鼻,似乎在祝贺主人。
“弟弟,还记得吗?这个老伙计叫飞云,是你八岁那年父亲送给我的滇马。”
徐春儿赶紧咧开了嘴,假笑了起来,使劲地点头道:“记得记得。”
接着她鼓起了勇气,从泥潭里站了起来,她先是不安地瞟了一眼那疯汉子,而那疯汉子却笑容可掬地看着她。接着她缓缓伸出手,抚摸着那匹叫“飞云”的老滇马的鼻梁。
动物和天真的小孩子之间是没有隔阂的,这马儿轻轻晃动着头,用自己的皮肤去蹭了蹭徐春儿的手。
“哈哈哈,它认你这个兄弟啦!”汉子说着轻轻地拍了一下徐春儿的肩膀。
摸着这匹亲近自己的老马,再看看这陌生汉子脸上的笑容,徐春儿内心也瞬间豁亮了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陌生人的笑容了。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绝望,所有的不安都在这一瞬间全部烟消云散。
“呵呵呵。”徐春儿也看着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