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三小时身在市井,虽然陪人听过几回戏,却从没上过心思,故而兴趣不大,了解也不深。只觉得和勾栏卖唱的比起来,台上女子得声音更加清亮,也更自如流畅,假声高声腹音脑后音各有妙运,莫名中便有了许多意思。
幻师是个老戏迷,他让撑篙的找了个视野空旷的位置停住,坐在那里摇头晃脑边听边附和。显然戏不听完是不准备走了。
约过一炷香时,忽听桥头对面的酒楼上一阵喧哗,接着喝骂打砸之声不绝,不多时哗啦一下,三楼的凭栏被一道人影撞碎,随即有人从廊轩上掉了下来,好在那人武功不俗,坠落过程中勉强维持着平衡,拉扯住酒楼前的灯笼窜,挂坏好几个纱灯,掉地上时坠势已尽,才勉强蹲伏着身子,但身上衣衫皱损,极为狼狈。
只见这人双眼乌青,右眼的乌青带着肿胀和血紫明显是刚被人揍了一拳,而左眼的乌青深如靛沁,却是天生自带的胎记,这人虽然衣着不整,却仍能看出是狼烟国人的打扮,银钉右耳,肩开左衽,头包布巾,皮靴革裙,赫然是数日前随玉面银狐耶律齐一起入川的鬼狼兀而那。
兀而那被人踢下来,犹自不服气,回了口气,冲到酒楼廊柱旁,脚尖一点,借力腾得跃上二楼围廊上,双手附在二楼檐柱上,向虚空一扑,身子倒钩般翻起来,翻滚中脚背勾在垂兽上,腹背屈弓复又一挺,便已晃上三楼阑干。
这次楼上又是一阵乒乒砰砰的乱响,不一会儿便见兀而那的身影又从廊台上飞出,这次飞得更远,直接越过数丈的街道掉入河渠中,嘭得一声,水花飞溅,连两岸沿街看戏的路人都纷纷侧目。
兀而那落水处离谢三的船不远,溅起的水花漫天涌来,看戏入神的幻师突然回神,只见他从袖中取出一只看来普普通通的青瓷茶杯,对着漫天水花虚抓一记。
让谢三和路人惊奇的一幕顿时如慢镜头般出现,却见飘飞在空中的水珠似磁石般被吸引成一团水球,然后在空中化成晶莹的水螭龙,伸缩盘延,最后一头钻入青瓷杯中,被幻师收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才见幻师一脸故作淡定地盘腿坐在船中,道袍飘渺,倒真有几分得道高人的风范。
谢三有些愣神,比起两岸街边惊呼的群众,他身临其境,感受更为直观,特别是他的武学也和精神力有关,幻师刚才的精神力波动在他眼中极为明显,这些水可并没有被收入瓶中,而是被精神力牵引直接蒸发散去,普通人眼中所见的螭龙形象只是残余水汽所化的幻象。
难怪他被人称为幻师,仅这精神力的运用,就让谢三大开眼界。
“救命!救命,我不会游泳,唔——”草原出生的兀而那是个旱鸭子,坠入水中后拼命挥臂四刨。
“你个笨蛋!这水不到七尺深,你这么个大高个,站在那里都淹不死,鬼叫什么?”谢三站在船头,对兀而那高声说着,脚踩踏板,并不准备下去救人。
兀而那慌乱中哪能听见,不过他在水中呛了几口渠水之后,脚底似乎踩到水底,渐渐的稳住身子,才勉强站了起来,水到鼻子下面,水流平缓倒不虞被冲倒。
见不远处一艘小船船头,一个青年对着自己咧嘴大笑,不由心头大怒。趟几步来到岸边,落汤鸡一般扶着青石爬上水面,这才转头,取出别在腰间的一只尺长的弧形兽角,甩手朝河中的谢三击去。兽角在空中呼啸带风,盘旋而至,谢三看出这乌眼青年不是善茬早有防备,折腰翻腾躲过飞来的兽角,刚落回船头,便见兽角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又朝谢三飞袭回来。
谢三歪身如倒,手扶船板,一招兔子蹬腿,脚尖一点兽角轴中,这才勉强踢开旋转的兽角,只见兽角在空中盘旋一圈,又回到兀而那手中。
“兀那蛮子,真是不识好歹,小爷刚刚指点救你,你就这么恩将仇报!”谢三站在船头啐道:“活该被人揍!”
兀而那被骂得羞恼,正要再动手似乎才想起自己被人揍下来,抬头后看,便见酒楼二层和三层的轩廊处,分别走出数人,目光向这边看来。
二楼处站着两人,为首一人银发螺髻,轻纱掩面,白衣胜雪,眼眸青蓝,正是那日和兀而那同行的女子,而她身后站着一个马脸高个眼珠通红的男子就是都满海。
再看三层,只见几个宦官侍卫众星拱月般半围着一位桃心小脸的宫装少女,少女左前站着一位圆脸劲装的女子。正是昨日东门和谢三有过一面之缘的瑾瑜公主一行。
“师妹,你看那人像不像一条狗?”圆脸劲装女子对身边的少女笑道。
少女不答,却掩脸轻笑。
兀而那站得远并没有听见两人对话,但二楼的白衣女子和嗜血狈却听到了。不过他们看不见楼上的阵势,一怒之下,嗜血狈倒吊翻身跃上三层,看也不看,抬腿横扫千军。
最先反应的是站在瑾瑜公主身后的两个弯腰少监,只见其一人手结兰花印,撕起交错的金丝网线缚向横扫的飞腿。另一人食指一点,金线如利剑刺向都满海。只一瞬间,两人默契无比,不但封住都满海的所有后招,并且攻其必救,一招致命。
都满海跃上三层之后就感到数股杀意凝至,出腿之际便感觉不妙,脚上收了三分力道,瞥见一道金毫闪向自己,本能避开要害,另一只腿在楼板上后蹬,把自己往楼外扔出。
这次都满海终于体会到兀而那的境遇,而且更加凄惨,罩向右腿的金线柔中带韧,只是轻触便崩开他的靴筒,切豆腐般在小腿上剜开深可见白骨的伤口,鲜血淋漓。另一道飞线利比铁箭,虽然被他及时躲开要害,却仍被贯穿琵琶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