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阿祖第一次坐镇机巧坊。
准确地来说,是他第一次没有与师兄们一起练习,而是坐在门店之中,独自雕着红木,好像供人围观的活物,又好像是卖艺的奇人。
童老板只是叫了他坐着练习,叫那些客人看着技艺,却又没有决断他雕什么,一切都由他自己心想。若是客人有些问题,便是按自己的想法解答便是了。
阿祖思考了一番,大概这便是所谓的炫技吧,其实他不懂的其中意义。
机巧坊的生意只能算是一般,因为古玩雕艺这个行业,其实是雅人的专属。所谓“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在雅人眼里,你只要雕的好,便是朽木,也是价值千金;反之,在俗人眼里,你就是雕的再好,用了最为珍贵的好木,也只是废品罢了。
童老板给了整整五块金丝红木供阿祖施展,其实是多了的。若是拿出百分百的心思,细究其中每一处细节,雕上一块红木便是得画上几日功夫。
阿祖手中取了红木和雕刀,却迟迟落不下,不知道要雕什么,才能有些新意。
“阿牛哥,你说我是雕些什么呢……”
阿牛哥站在门口,像个迎客松,只是愣了愣,憨笑道:“你问我做什么,我可不懂。”
作为跑堂的伙计,阿牛哥其实每日的工作便是早起收拾门店,而后若是有了生意便是迎客,就像是酒店的小二一样。你若是真叫他去正儿八经地给些创意,却是痴心妄想了。
阿祖只是苦恼地撑起了脑袋。
昨晚师兄们的议论是不绝的,说是自己若是真当了大雕师,会怎样怎样云云。阿祖只是听着问题,有些不知道如何去回答。
真的留下其实是不可能的……但若是狠心遂了童老板的愿,而后离去,却也是于心不忍的……
若是去了顺天,还有机会回来吗……
思绪延绵,却是听得阿牛哥高高地喊:“客官里面请。”
回了神,却是看见一个带了圆帽,蓄了八字胡的老头正走进来,便是看着铺子里的文玩。
老头生了张马脸,颧骨高高地,生的很正派,只是那八字胡有些不伦不类。只见他眼睛亮堂着,却是扫了一眼文玩,只是皱着眉问道:“怎么全是雕艺?”
招待客人也许是童老板想要自己所练习的吧……阿祖忙起身,便是说道:“机巧坊主营雕艺,客官若是有需求,尽管来提。”
老头摇了摇头,只是叹气:“罢了,雕艺便是雕艺吧……”
看这老头的模样像是没听进去,阿祖耐了心:“客官是送礼,还是收藏?”
老头愣了愣:“你是谁?”
“我是雕师。”
“你是雕师?”老头满脸写的其实都是不信。“这些雕艺都是你做的?”
阿祖自然懂的,雕刻是文玩一道的,年龄大看起来就像是个先决条件。若是别人跟他说一个九岁的小儿是个雕师,其实他也是不信的。
阿祖摇了摇头,只是答道:“其实大部分是前朝古玩,还有一些是家师雕的。”
老头这才收了惊讶,却是又问:“那你师傅呢?”
“我师傅今日不在,我便是看店雕师。”
阿祖只是起了身,对了柜台便开始介绍起来。
“这是宪帝在位时的佳作,乃是雕刻大家张之初的作品,用的是檀香木……”
“这是岳帝在位之时,天机坊首席雕师孟知州所作,用了金丝雕线……”
老头跟着点头,眼睛也是一明一暗,只是心里暗叹这小儿确实有些学识,至少没有说错什么……只是那刻的虽然不错,却尽是些白鹤与迎客松之类,却是不符合他的要求。只是摇头叹气。
阿祖只是当他不满意,继续介绍。
领了他兜兜转转,连续看了二十多件,老头却是一直摇头,阿祖心中有些不忿,只是升起了念头,却是又指了一处。
“这是本店的镇店之宝,乃是当朝第一文人,丹青所作……”
话音一落,老头却是一震。
丹青,乃是大明当朝的第一文人。听他的名字,仿佛是个作画大家,其实不然。此人才华横溢,无论是琴棋书画文玩古业,还是天文地理观星风水,样样精通,号称是妖一般的天才。
丹青一作,却是价值何止万两?不曾想竟然出现在这家机巧坊之中。
老头眯了眼,仔细看去,却是一个单独锁着的不起眼柜子,自然是好好珍藏了。其中便是一块苦木,材质本是最劣质的,竟然上面刻了一方山水八卦图,此中细节颇多,雾气氤氲,似有光华,阴阳鱼遨游,栩栩如生。
而苦木右下角,赫然刻了丹青两个小字,便是那字也犹如龙蛇跃然,大气磅礴。
果然是丹青的真迹!
老头眼中一亮,随即却又是黯然。
“客官是否对此有意?”阿祖只是尽职,见老头神色有变,笑着问道。
“自然有意……奈何这等神迹,却不是我等染指的……”老头叹了口气,“小子,这等珍品,为何不压轴给我看?”
阿祖呵呵一笑:“我看老先生频频摇头,只怕是看不起我们店中藏品,便是搬出来证明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