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雪心中一凛:“果是唐门找上门来了。敌人在暗,我们在明,终是吃亏,须先激他们现身才是。”持剑在手,跃到中庭之中,高声叫道:“宵小之辈,只会暗箭伤人,算什么本事?有种的出来见个真章!”
他话音未落,只见有数个人影,从屋檐的四个檐角,纵身而下,占据了庭院的四方,隐隐形成合围之势。白衣雪瞧清楚西首那人,不禁红了眼睛,那人一袭青衫,削腮薄唇,不是别人,正是唐门密宗的唐泣。
沈泠衫心知唐门素来心狠手辣,施毒的功夫更是防不胜防,心中担忧白衣雪的安危,紧跟着他来到了中庭。白衣雪将她拉到自己的身后,目注心凝,以防唐泣暴起伤人。
唐泣眼中闪过一丝揶揄之色,神色轻松,轻轻搓着修长的十指,笑道:“白衣雪,你跟我好像很是有缘。”
白衣雪听他一语道出自己的名字,不禁暗暗心惊,想来他早已盯上了自己,却一直在暗中观察,时至今日,方才突然登门发难,自是做好了万全之计。当下横剑胸前,全神戒备,淡淡地道:“缘份有好有坏,你我虽是有缘,但你遇到我,未见得是什么好事。”眼睛余光一扫,东首一人身材矮小瘦削,正是此前打过两次交道的七毒童丐,其余几人虽不识,但瞧身上的装束,也都是唐门的弟子。
唐泣脸色微变,瞬即又恢复宁定,笑眯眯地道:“不错,你遇到我,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白衣雪淡淡地道:“唐宗主心狠手辣,恶名远播,谁遇到你这样一位煞星,都只能感叹自己时运不佳。”
沈泠衫这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唐泣,不禁轻轻“啊”了一声。
唐泣闻言,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连声道:“不错,说得有理,说得有理。”笑容忽地一敛,针芒般的眼神,死死地盯着白衣雪,森然道:“唐滞是你杀的?”
沈泠衫看到他针芒般的眼神,心下又是嫌恶,又是害怕,忍不住往白衣雪的身后躲去。白衣雪目注心凝,挡在沈泠衫的身前,沉声道:“不错,唐滞是我所杀。”
唐泣盯视着他,隔着半晌,方才说道:“好,很好。”又拿眼斜睨沈泠衫,冷冷地道:“女娃娃中了佛头青,竟然没有去见阎王,能够活到今天,嘿嘿,真是命大。”
沈泠衫被他针芒般的眼神瞧得毛骨悚然,吓得闭上了眼睛,不敢看他。
白衣雪道:“善者神佑,天相吉人。沈姑娘大难不死,那也不过是为了让你少造一点罪孽。”
唐泣面带寒霜,冷笑数声,说道:“你真个好本事,竟能诓得熹嘉公主盗走了佛头青解药,嘿嘿,了不起啊。”
白衣雪心中暗暗佩服他眼光毒辣,说道:“熹嘉公主深明大义,心地善良,岂能容你一再害人?”
唐泣冷冷地道:“‘佛头青,佛头青,阎王摸着也心惊。’沈重绰号‘起死回生’,就连他自己尚且不能复生,他的女儿倒能活下命来,白兄的能耐,大得很哪!”
白衣雪尚未作答,身后的沈泠衫花容失色,尖声叫道:“你……你说什么?”
白衣雪心知要糟,暗思:“沈重亡故的消息,施先生一直未曾告诉沈泠衫,时至今日,她都一直被蒙在鼓里,不承想却被唐泣道了出来。”微微转过脸颊,低声道:“妹子……我……”
沈泠衫眼中充满了惊骇和惶惑,脸上一副哀求的神情,颤声说道:“你……你告诉我,他说的不是……不是真的……”
唐泣观貌察色,心中瞬时明白了过来,双手一拍,笑道:“敢情沈姑娘还不知令尊已然亡故了?哎哟,沈姑娘,你瞧我这嘴,可真对不住啦,罪过,罪过!”
白衣雪和唐泣的表情,沈泠衫一一瞧在眼底,霎时心里全都明白了。她脸色煞白,只觉全身酸软无力,差点蹉跌在地,想要哭出声,却怎么也哭不出来。突然间眼前一黑,身子软绵绵的,便要往地上溜去,白衣雪赶紧一把扶住了她。
唐泣瞳孔开始收缩,森然道:“你杀了唐滞,搅了唐门的比武大会,不杀了你,只怕我连个安稳觉,也睡不了。”
白衣雪目注心凝,防他突起施暴,暗思:“此人施毒的功夫天下一流,僧眼碧更是无色无味,害人于无形,须当万分小心,不可着了他的道。”说道:“唐滞在白沙镇滥杀无辜,不知戕害了多少条性命,我不过是替天行道而已。”
唐泣不怒反笑,说道:“替天行道?你替得了天?你能替得了天?当真可笑之至。”
白衣雪一扬手中长剑,喝道:“奸邪之徒,滥杀无辜,人人得而诛之,他是死有余辜。”
唐泣嘿嘿冷笑,眼中露出讥谑之色,道:“奸邪之徒?你四大山庄自居名门正派,行的是侠义之道,做的事情,都是光明磊落的了?我瞧也未必。”
白衣雪想起杜砚轩处心积虑,骗得了唐门鸩羽白之事,一时无从辩驳,只得默然不语。唐泣又道:“唐滞的血仇,我自会与沙湖山庄去算。”右手向前一摊,说道:“拿来。”
白衣雪微微一怔,道:“什么拿来?”
唐泣冷笑道:“你装什么糊涂?自是《金兰笺谱》,还有那本《橘杏钩玄》了。”
白衣雪双目喷火,喝道:“百里前辈……是不是……你下的毒手?”
唐泣面露惊奇之色,道:“看你这么伤心,百里老儿死了么?”
白衣雪想到百里尽染遗世独立,孤身守陵一十七年,去了一趟临安城,就被唐泣下毒害死,不禁悲愤填膺,手中长剑“嗡嗡”作响,哽咽道:“是……是你,害死了他老人家……”
唐泣忽地大笑起来,说道:“元龙那几个秃驴,平时心高气傲,将谁也不放在眼里,不想竟被百里一个糟老头子吓破了胆,只说老头儿武功深不可测,天下无敌。嘿嘿,可惜老家伙再厉害,中了僧眼碧,也只好乖乖去见了阎王。”
白衣雪裂眦嚼齿,喝道:“卑鄙无耻的小人,只会冷箭伤人,他老人家这才……这才……”
唐泣冷笑道:“百里老儿自恃武功盖世,天下无敌,喝下唐门的毒药,那又如何?”
白衣雪悲愤不已,说道:“僧眼碧奇毒无比,是天下至毒之物,如若不然,他老人家也断然不会就此撒手而去……
唐泣眼中忽地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道:“你错了,天下的至毒,绝非僧眼碧。”
白衣雪一愕,道:“你说什么?”
唐泣双手一负,昂首向天,说道:“天下的至毒,绝非什么药石无医、烈性无比的毒药,而是‘人心’。只要人心够毒够狠,一句蜜语,便是一剂杀人的毒药,一个笑容也能杀人于无形之中,又何须下毒?天下只有最毒的人心,却没有最毒的毒药。”
白衣雪想起百里尽染曾经说过,江湖中人心不测,险诈难防,不禁点头道:“不错,人心深似海,岂能看透?唐泣,我正琢磨着去找你,今日你来得正好,我们痛痛快快作一了断,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唐泣阴森森地道:“好啊,你我间的恩恩怨怨,今日确该作一了断。”
白衣雪喝道:“好!看剑!”长剑一挺,正欲猱身而上,只听到花厅“咕咚”一声,施钟谟忽地从椅子上跌落,面孔朝下,伏在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白衣雪和沈泠衫大惊失色,一个叫道:“施先生!”一个叫道:“师伯!”
七毒童丐面色阴鸷,冷冷地道:“唐门办事,向来鸡犬不留,无一活口。”
唐泣背负双手,在一旁悠然笑道:“‘僧眼碧,僧眼碧,华佗再世不敢敌。’施钟谟医术精湛,可谓是当世的华佗,救人无数,可惜啊可惜,却救不了他自己的命。”
白衣雪又惊又怒,喝道:“唐泣!施先生曾去王府中替你瞧病,你……你如何忍心要害他的命?”
唐泣冷冷一笑,道:“见神杀神,见佛杀佛。谁挡我的路,与我作对,都是一个字,死。”
白衣雪大喝一声:“好,今日你我便决出生死!”长剑倏出,剑尖颤动,直刺唐泣。他悼心疾首,心中满是悲愤之气,出手绝不容情,这一剑似形无形,去势奇疾,且方位巧妙已极,正是百里尽染传授素琴剑法中的“寂寂无行迹”。这一招白衣雪不知演练了多少回,早已精熟,甫一出手,便下杀招,自是一心要以百里尽染传授的剑法,诛戮唐泣,替他报仇雪恨。
唐泣只觉眼前一花,敌人的长剑剑气森森,已至自己的胸前。饶是他一直暗中凝神戒备,却也没想到白衣雪出剑如此犀利迅捷,不禁大吃一惊。间不容发之际,唐泣双足足尖一点,身子疾向后撤,只听一声衣帛撕裂的闷响,白衣雪的剑尖已划破唐泣胸前的衣襟,差点令他当场开肠破肚。就在此时,只见一个五彩斑斓的小瓷瓶,从唐泣的怀着滑落而出。白衣雪眼明手快,俯身一抄,将那瓷瓶抄在了手中。
唐泣惊魂未定,眼见白衣雪拿走了小瓷瓶,脸色陡变,喝道:“快还给我!”
白衣雪瞟了一眼手中的瓷瓶,瓷瓶丰肩敛腹,器形与唐滞此前装盛佛头青的瓷瓶,并无二致,再见唐泣一副急赤白脸的模样,鉴貌辨色,顿时明白瓷瓶中装的是僧眼碧无疑,冷笑道:“这等害人的玩意,毁了最好。”当即将瓷瓶纳入怀中。
一旁的七毒童丐和唐门弟子见状,无不色变,其中两人赶紧伸手去探腰间的鞶囊。白衣雪心知唐门弟子腰间的鞶囊中,无不装着举世无双的暗器,倘若容得他们发射出来,后果不堪设想。他焉敢怠慢,长剑挥动之处,寒光一闪,两名唐门弟子的右手,均是齐腕而断。
两名唐门弟子从未见过世上还有如此迅疾的剑法,直到看见自己右手堕地,方始有所惊觉,刺心的疼痛之下,二人紧紧攥着鲜血淋漓的伤处,长声惨呼不已。
唐泣脸色大变,说道:“你……你……学会了……”
白衣雪一声长啸,喝道:“不错!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百里前辈的素琴剑法,专杀你等邪魔外道!”他再不容情,手中长剑直刺斜撩,“哎哟”、“啊呀”几声,又有数名唐门弟子中剑倒地。七毒童丐机敏异常,一见情势危殆,躲到了庭院中一棵粗大的无患子树后面,伺机而动。
白衣雪视唐泣为首恶,无暇他顾,持剑直奔唐泣而去,唐泣一见不妙,扭头奔逃。
却也这么缓了一缓,七毒童丐已然掏出鞶囊中的散花飞天,一按机栝,六十六枚毒针激射而出,如同一张针网,打向白衣雪的周身。白衣雪护住沈泠衫,挥舞长剑,在身前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毒针被他格挡之下,四下飞溅,纷纷钉入庭院里的树木、窗棂和木板之上,“噗哧”之声不绝于耳,听来令人胆颤心惊。
唐泣趁此间隙,站定了身子,右手一探,已取出诛仙筒,筒头对准了白衣雪的后背心,一按筒身的机栝,数十点寒星夹带着尖厉的破空之声,势如暴雨,射向了白衣雪!
沈泠衫在一旁瞧得真切,深知唐门暗器的威力,眼见暗青子呼啸而至,她无暇细想,合身扑了出去,挡在了白衣雪的身后。只听数十下密集的闷响,诛仙筒发射出的寒星,尽皆打入了她的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