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僧头上的鲜血早已风干凝固,满脸血污,闻言睁大双眼,神情甚是惊恐,颤声道:“尊驾……都知晓了?”
白衣雪喝道:“快快如实招来,老子没有闲工夫与你在此废话。”
桃花僧结结巴巴地道:“此事非同小可,即便是魏知府、王宪司亲来,只怕……也管不了,尊驾又何必……苦苦相逼?”
白衣雪冷笑道:“‘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朝廷以法度治天下,刑无等级,当以壹刑施之,即便贵为卿相,犯了法也须惩处。快说,你们掳来的女子,要献给什么人?”
桃花僧嗫嚅道:“我……不能说……”
白衣雪眉头一挑,道:“哦?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朗朗乾坤,昭昭日月,难道竟有什么法外之人?你从实说来,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丧尽天良?”心想:“如今朝廷文恬武嬉,官员和将领们大都只图眼前的安逸享乐,而北方金人刀枪剑戟正自步步紧逼,虎视眈眈在侧,如此内忧外患之下,国家纲纪隳颓,法令宽弛,邪魔外道丛生,生出此等骇人听闻之事,也就不奇怪了。”
桃花僧目露惊惧之意,呐呐地道:“小僧……小僧……不能说,也不敢说。”
白衣雪大怒,喝道:“你说不说?说不说?”喝一声,剑脊便在他光头之上拍打一下,连续几下,桃花僧的光头鼓起数块大疙瘩,剧痛无比,兀自不肯松口。
白衣雪冷笑道:“你当真不说?”飞起一脚,踢在桃花僧的肋下,顿时踢断了他的两根肋骨,孰料桃花僧甚是硬气,虽疼得冷汗淋漓,竟咬紧牙关,死活不吐一字。
白衣雪抬头瞧了瞧天色,站起身来,冷冷地道:“你的嘴巴倒是挺紧。”
桃花僧疼得龇牙咧嘴,嘶声道:“尊驾……尊驾就算杀了小僧,小僧也……也绝不敢说的。”
白衣雪见他神色决绝,也不想再作过多纠缠,说道:“善恶报应,祸福相承,身自当之,无谁代者。你们所作之事,实属罪大恶极,自会报应不爽。”沉吟片刻,笑道:“邪心不除,尘不可出,今日且给你留点记号,免得日后再祸害他人。”说着也不待桃花僧作答,长剑一振,剑脊重重地拍在了他的光头之上。桃花僧来不及闷哼一声,顿被击晕在地,人事不知。
白衣雪离了山门,寻思桃花僧等人掳劫来的女子,被人看管在了后山的山洞之中,此事既叫自己撞上了,焉能置身事外,坐视不救?便向后山寻去。行了大半个时辰,转过一处山坳,隐约可见前方山道上有一夜行之人,身形轻盈,正快步拾级而上,心念一动:“山中深夜,如何会有人只身走夜路?莫不是寂光寺的和尚,正要赶往后山的山洞?果真如此,真是天助我也,有人在前带路,省却了一番气力。”他随即加快脚步,悄然跟了上去。
那夜行人黑衣黑裤,身材矮小,虽是深夜,四下里幽暗不明,山路又十分崎岖陡峭,他却如履平地,奔行甚疾,显是江湖中人。好在一路之上夜行人只顾着赶路,竟不察觉身后有异。
二人一前一后,沿着山路向山上走了约六七里,又转入林下小路,黑暗中摸索前行了二三里,山野中榛莽丛生,脚下处处是枯枝断木,愈走愈发荒僻难行,再到后来,已是人迹罕至。林间或有夜栖的怪鸟被夜行人惊起,振翅而飞,“嘎”、“嘎”的叫声,划破静穆的寒夜。
白衣雪心下暗惊:“如此荒凉隐蔽之处,即便知道那些女子被囚禁于后山之中,倘若无人引路,如何能够寻得?只怕就是找到天亮,也是徒劳。也不知离关押一众女子的深洞秘窟,还有多远。”他正自心焦,忽见前方密林深处,隐约透出一点灯火,心中不由地一喜,果见前方的夜行人也放缓了脚步,一边四下张探,一边慢慢向前挪步。白衣雪凝神瞧去,那人身材瘦小,黑巾蒙面,显是不愿以真相示人。他心中微觉奇怪,当下也不惊动于他,只在其身后数十丈远的地方,远远地窥察。
循着光亮再行片刻,前方现出一处洞窟,灯火正是从洞中透出。黑衣人缓步来到洞窟前,洞口四周长满了芜杂的荒草,洞顶之上一大蓬青藤直垂下来,遮蔽了半个洞口,却是无人值守。黑衣人犹疑片刻,从腰间取出一对明晃晃的短剑来,弯腰弓脊,径向洞内走去。白衣雪不敢怠慢,蹑手蹑脚,来到洞窟入口,但见两边的岩壁之上,悬有两根粗大的松油火把,山风吹过,火把哔哔剥剥作响,心中暗自庆幸:“若非有人带路,山洞如此隐蔽,今晚即便翻遍整座后山,恐怕也找不到这里。”又想:“此人一路上小心翼翼,又取了兵刃,方才进入洞内,莫非不是寂光寺的和尚,而是官府中的公人,得了讯息,来此勘验证据的?”一边思索,一边迈步跟着那名黑衣人进了山洞。
那山洞是个天然洞穴,洞内曲折蜿蜒,黑暗深幽,好在每隔数十丈之远,岩壁上便嵌有粗大的松油火把,明耀可行。如此在洞中行了约半盏茶的功夫,猛听得前方山洞幽暗处,有人低声喝问:“什么人?”片刻静默之后,便听得有人高声惨呼,惨呼声在山洞之中回荡不绝,令人悚愕,想是方才有人突遭袭击,身负重伤。
白衣雪听到惨呼声,心中一凛:“莫非是夜行人陡然遇袭,已身遭不测?”他疾步向前,未行多远,就听见前方山洞深处传来打斗声,心中登时一松:“原来他未曾受伤,与敌人已经交上手啦。”
白衣雪快步来至一处凸起的壁岩,敛声屏气藏身其后,探头向前瞧去,在火把的映照下,前方一处开阔地,有二人正在场地中央激斗,其中一人正是那名黑衣人,他手持双剑,与一中年尼姑手中的拂尘相斗。场地周边尚有七八名年轻的僧人,手持利刃或棍棒,在一旁凝神观战。
那黑衣人一对短剑薄似蝉翼、刃如霜雪,端的犀利无比,倘是刀剑戟斧等硬兵刃,早已被它削断,偏偏中年尼姑手中的拂尘是件软兵器,施展开来招法潇洒超逸,灵动多变,搅勒、缠粘、崩点、抽甩、裹带、弹抖等各种技法,更是层出不穷,黑衣人空有一双锋刃利器,却难以占得半点便宜。
激斗中中年尼姑一招“藤缠怪石虎生须”,拂尘犹如灵蛇一般,迅疾地轻轻搭上黑衣人手中的短剑,一股绵软的内劲透过尘丝,直袭黑衣人的双臂。这股劲力缠绕黏滞,绵绵不绝,黑衣人双刃几欲拿捏不住,险些脱手而出。情急之下,黑衣人手腕一翻,使了个“剜”字诀,一招“灯花挑尽夜未央”,手法精妙,瞬息间宝剑的锋刃,已将拂尘的尘丝削去一缕。中年尼姑大怒,手上加劲,拂尘上下翻飞,顿时白光大盛,岩壁上的火把受到劲风的吹拂,炬火忽明忽暗,迫得黑衣人手忙脚乱,连连后退。
中年尼姑占得了上风,好整以暇,笑道:“小妹妹,你不是我的对手,此时罢手投降,我绝不为难于你。”
黑衣人自进洞以来,始终默不作声,先前遇险,遭到一名值守僧人的拦截喝问,亦是一语不发,只突下狠手,令其重伤,随后与中年尼姑发力狠斗,全程也是未出一声。此际听到中年尼姑称其为“小妹妹”,一众观战的群僧尽皆错愕不已,“啊”、“哦”之声一片。白衣雪心中也感讶异:“此人竟是一名女子?如此看来,绝然不会是官府中人。是了,说不定她是这些被囚禁女子中一人的姊妹,得了亲人的讯息,孤身冒险前来搭救。”凝神瞧去,黑衣人用一块布巾将脸遮住了大半,相貌虽看不到,但露出的一双眸子,甚是灵动清澈,在昏暗之中,熠熠生光。
就听得黑衣人冷笑道:“你尽吹什么牛皮?是不是对手,等打完再说也不迟!”喉音清脆,果是一名年轻女子,立时引得一众的围观僧人吃吃而笑,众人的眼中,更是露出淫邪之色。
中年尼姑一声轻笑,说道:“好呀,小妹妹有何本事尽管使出来,也让我释梅花见识见识你的手段。”二人一边说话,手下却不闲着,顷刻之间又拆了七八招。
斗到酣时,梅花尼拂尘一举,口中喝道:“抽出三千烦恼丝,拂却心中灰与尘!”手中招式大变,一柄轻如鸿毛的拂尘,忽然变得沉滞起来,尘丝如练,重似千钧,迫得黑衣女子一时喘不过气来,空有一双削铁如泥的利刃,对敌人的兵刃却是不奈之何。
战至紧处,梅花尼一招“垂条飞絮搅愁肠”,尘丝已卷上黑衣蒙面女子的左手短剑,拂尘黏力极大,她手腕一甩,登时将那短剑卷起,飞射而出。短剑去势甚疾,“喀”的一声,剑身尽数插入山洞顶端的岩壁之中,直没至柄,剑柄兀自颤动不已。
黑衣蒙面女子兵刃被卷,怒哼一声,右手短剑径直刺出,梅花尼拂尘回护,格开利刃,孰料黑衣蒙面女子的左手,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匕首向上斜撩,顿时将拂尘的一缕尘丝割去。黑衣蒙面女子格格笑道:“我看你凡心未了,尘根未尽,岂能修得正果?这是帮你断绝尘思,你该如何谢我呢?”
梅花尼气得七窍生烟,也不搭话,催动手中的拂尘,加紧了攻势,黑衣蒙面女子气聚神凝,沉着迎敌。二人你来我往,又斗了数十回合,梅花尼慢慢占得上风,招式之中三成在守,倒有七成在攻,黑衣人左支右绌,渐露败相。
围观的年轻僧众也都瞧出了端倪,禁不住群情鼎沸,纷纷说道:“梅花师叔,手下留情哪,这样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打死了岂不可惜?”“打伤了也不行啊,伤了胳膊断了腿的,一会儿如何陪咱们逍遥快活呢?”“哈哈,了凡师兄,你是心疼人家了么?”“不错,千万别伤着,拿活口,有这等的美人儿陪着,今夜咱们也便不寂寞了。”“小姑娘,快快投降,免得梅花师叔伤了你如花似玉般的身子。”“哟,了闻师兄,你又没有见过人家的脸蛋,也没见过她的身子,如何晓得如花似玉呢?”“那还要看吗?光瞧这婀娜玲珑的曲线,姑娘容貌定然生得闭月羞花,身子也是该凸的凸,该圆的圆,软玉温香,世间尤物哪,哈哈。”众僧七嘴八舌,语多狎猥佻薄,不堪入耳。
梅花尼长笑道:“你们这些小子只会怜香惜玉,就不知道心疼心疼你们的师叔!”手中拂尘丝毫不缓,上下飞舞,犹如一团白光。
那名叫作了闻的僧人笑道:“梅花师叔哪里稀罕小的们心疼啊,不是有桃花佛爷心疼你么!师叔,这个小娘子细皮嫩肉的,千万别伤着她啊,小的先行谢过了。”众僧听了,哄笑不已。梅花尼闻言也吃吃而笑。
黑衣蒙面女子心中异常愠怒,无奈梅花尼的一柄拂尘太过厉害,渐被逼至洞窟一角,再无退路。她左手一翻一探,手中的匕首,瞬息换作一根金光闪闪的软鞭,鞭身布满尖刺,软鞭迎空一展,迫开梅花尼,随即腰肢款摆,向右前方斜刺里疾冲过去。
梅花尼娇笑道:“往哪里去?”拂尘挥出,截住去路。岂料黑衣蒙面女子正是虚晃一招,身体滴溜溜一个疾转,已绕过梅花尼,软鞭扬出,“啪”的一声,鞭稍劲力十足,正击在一名观战的年轻僧人面部,那僧人脸上顿时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就连口中的牙齿也被击落数枚。他“啊呀”一声惨呼,双手捂住了脸,鲜血兀自从指缝间汩汩而出,倒在地上,身子不住地扭曲翻滚,哀嚎不已。众僧见状,无不吓得心惊肉跳。
黑衣蒙面女子冷冷地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下三滥东西!”那名受伤的僧人,正是方才出言污秽不堪的了闻。
梅花尼大怒,喝道:“好个不知好歹的小妮子!”挥动手中拂尘,将黑衣蒙面女子全身,都罩在了白光之中。黑衣蒙面女子且战且退,慢慢向洞外挪动,距白衣雪藏身的壁岩凸起处,已不过数尺之遥。梅花尼瞧出她的意图,冷笑道:“还能有这等的便宜事儿?”展开五行梅花步法,左右双脚递相推移,如影随形,紧紧地黏住黑衣蒙面女子,令她走脱不得。
斗到紧处,梅花尼轻叱一声:“着!”拂尘一弹一抖,黑衣蒙面女子躲闪不急,尘丝扫在她的脸上,顿时将蒙面的布巾扫落。昏暗中隐约可见她容色绝丽,同莹月一般白净无暇,皮肤洁皙,一身黑衣更衬得肌光胜雪,果是一位妙龄少女。
梅花尼娇笑道:“唉哟哟,真是一位娇滴滴的大美人人,孩儿们,你们今晚艳福不浅哪。”
黑衣少女气得柳眉倒竖,俏脸含煞,左手一扬,“噗”“噗”、“噗”,三枚袖箭激射而出,一齐射向梅花尼的面部。梅花尼一声冷笑,说道:“米粒之珠,焉放光华?”拂尘一挥,轻描淡写地将三枚袖箭卷落,旋即欺身而近,喝道:“你乖乖地给我躺下吧!”伸出左手,闪电般朝着黑衣少女身上要穴戳来,吓得她失声尖叫起来。
岩石后一人忽地闪身而出,笑道:“你才乖乖地给我躺下吧。”梅花尼万万没有料到暗中还埋伏着敌人,错愕之际,那人运指如电,迅捷无比地点中了她身上数处穴位,全身顿时酸麻无力,顷刻瘫软在地。
这一下兔起鹘落,洞中众僧无不心惊神眩,张大了嘴巴,却是一句话也喊不出来。梅花尼嘶声道:“你……你……”抬头凝目瞧去,只见一白衣少年手持长剑,笑吟吟地站在身前,心中又惊又怒,只道是黑衣少女来了强援,悄无声息地潜入洞中,待到紧要之时,对自己突施暗算。
黑衣少女身陷绝境,本已道尽途殚,岂料倏尔间情势陡变,转危为安,她一时如堕五里雾中,难以回过神来,一双明亮的眸子,盯视着身前的白衣少年,那少年却是陌然不识。她呆了片刻,走到白衣雪的面前,说道:“喂,你哪里学的功夫?挺俊的嘛,教我两手如何?”语气生硬,全无半分礼貌。
白衣雪苦笑道:“在下可没有这个本事。”突然之间,鼻端嗅到一股淡淡的幽雅暗香,那香气似有若无,影绰如云,缥缈似雾,去无所着,来无所从,暗感奇怪:“这股幽香,很是熟悉,不知在哪里闻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