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刚打了两场仗，且都是胜仗，物资还算齐全，没有需要他多费心张罗的地方，他现在能张罗的就是把羽青鸾的后勤张罗好，让羽青鸾忙完回到王帐，能洗个热水澡、吃上饱饭。</p>
想法是美好的，可大营扎在战场上，即使王帐旁边的尸体都清理走了，想挖坑搭个简易灶台做顿饭，一铲子下去，挖出来的泥都带着血。</p>
身旁隔个几十米远的地方就有人清理战场的人发现藏在尸体堆里诈死的，这边想补刀，另一个可能是想着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总比都叫得极惨。受伤的，缺胳膊断腿肚子被戳破、肠子被抽出来的没死的，痛得受不了发出的哀嚎声，衬得满地尸体，那叫一个惨。</p>
裴曦不迷信的人，都被吓出满身白毛汗。</p>
王帐里的火盆照明，光线也不太亮，衬得站岗的侍卫们的脸都鬼气森森的，而且他们都不说话，特安静，外面惨嚎连连不绝于耳，帐篷里静得落根针都听得见，对比之下，那叫一个可怕！</p>
他在王帐里待不下去，怀着给老婆送温暖求保护的心理，揣上些肉干、奶酪饼干等食物，跑去找羽青鸾。</p>
他出了王帐没走到五十米就后悔了，自己还不如待在帐篷里，瑟瑟发抖都比出来强。</p>
到处都是尸体，连下脚的地方都没了，踩到断手断脚都没关系，还有踩到人眼珠子的。</p>
裴曦跨过无数的尸体，踩过无数烂掉的甲衣武器，终于找到他老婆，而她正把插在人劲窝里的青鸾剑拔起。</p>
一道血箭从那人的脖子里飙出来，又溅到她身上。</p>
裴曦的呼吸都凝固住了，他满脸呆滞地看着羽青鸾。</p>
羽青鸾一脚把尸体踹倒，回头吩咐大家清理战场时多留心些，被别暗算了，一回头见到裴曦瑟缩在站在不远处，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她快步过去，问：“发生何事？”</p>
裴曦把她脸上新溅上的血擦了擦，艰难地咽咽口水，用沾着血的手，从怀里摸出揣过来的肉干和奶酪饼，说：“累了吧，吃点东西……”手抖得厉害，没拿稳，掉地上了，正好落在一个尸体的嘴里。那尸体大张着嘴，一副正好叼中饼的样子。</p>
裴曦看着那尸体的样子，又脑补了一下，顿时吓得全身都在哆嗦。</p>
羽青鸾见裴曦有异，不动声色地扶住他，做出一副谈机要密事的模样，悄声问：“怎么了？”</p>
裴曦无法控制地哆嗦着，两条腿都软了，要不是羽青鸾稳稳地托住他，他得滑到地上去。他低声说：“我需要做心理建设。你扶我回帐篷。”他在战场上被尸体吓到的事，可千万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丢人在老婆跟前没事，丢人到外面去，别人会笑话羽青鸾的。</p>
羽青鸾扶裴曦回王帐，挥手将帐中的护卫、侍从都遣退，没好意思问他是不是在害怕，扶他榻上坐下，又在他的身边坐下，说：“本宫在此，无碍的。”握住他的手，给予安慰。</p>
裴曦哆嗦着，侧目，看向满身血就往床上坐的羽青鸾。他随即又想，战场上嘛，自己才是另类，羽青鸾这样才是正常的。</p>
他说：“我两辈……我……从来没离战场这么近过，受到的冲击有点大，我冷静冷静，缓缓就好。”他觉得自己没被吓疯，真算是胆子大。他现在终于理解那些得战争后遗症的，还有打过仗的老人们说新兵刚上战场就被吓疯的。</p>
他再次感慨自己的老婆是真牛掰，从小长在深宫中，上到战场这么勇武。</p>
羽青鸾同样感慨，“此战，颇为惨烈。”不仅对方几乎全军覆没，玄甲军亦是死伤众多，是南疆大军伤亡最大的一战，亦是最凶险的一战。如果他们事先没有识破两次伏击，只怕……全军覆没的会是南疆。</p>
裴曦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不好再添乱。他定下心神后，让羽青鸾吃些饼干、肉干之类的垫垫肚子再去忙。</p>
羽青鸾早已饥肠辘辘，也不推辞，起身去洗手，正准备吃点东西，有人来报，麾下的一个副将突然不行了。原本是看起来像是没事，结果突然吐血，倒下了。</p>
裴曦听说姓严，下意识地想到严世侯家，且折的是副将，当即又壮着胆子出大帐，跟羽青鸾去看那副将。</p>
副将很年轻，脸上还没褪去稚气，躺在帐篷里的皮毯上，已经出气多进气少。</p>
医官说道：“受到撞击，肋骨断了，想是受了严重内伤，当时看不出来，之后突然发作。这在战场上亦是常见。”</p>
裴曦猜测可能是断掉的肋骨扎破内脏造成的，有可能肋骨刚断的时候没伤到内脏，后来活动使得肌骨扎进去，又或者别的原因。他不是医生，没办法做诊断，且这年代的医疗技术还做不了开胸接肋骨的手术。</p>
这正说着话，那副将已经停止了呼吸。</p>
医官上前确认过，告诉羽青鸾，“严副将殁了。”</p>
羽青鸾说：“备口上好的棺材，护送回去，交给严冽。”</p>
裴曦猜测这人出自严世侯府，可听到羽青鸾指名点姓交给严冽，暗惊，问：“这是严冽的什么人？”</p>
羽青鸾说：“嫡长子。”她转身出了帐篷，心想，裴曦怂也有怂的好，至少她能安心。</p>
裴曦跟灵魂出窍似的出了帐篷，又没忍住回头看了眼。他知道战死的人多，可……见到故交之后死在战场上，跟见到陌生人死在战场上是不一样的。</p>
他知道羽青鸾事务繁忙，说：“你去忙吧。”准备自己回王帐，发现羽青鸾跟来，又说：“我已经没事了。”他其实还是有点害怕的，更怕的则是因为战争必然要死很多人，会有很多生离死别。那些尸体看起来可怕，但背后是更多的家破人亡，是更多的人失去家人，那比尸体可怕得多。</p>
听人说起战事的惨酷和亲身经历的感受是一样的。</p>
羽青鸾轻声说：“我肚子饿。”她回王帐吃了点东西，这才出去继续忙活。</p>
一场伤亡惨重的大战，注定是不眠之夜。</p>
四万多玄甲军，将近一万葬在了这里。</p>
武侯联盟大军，此战死了七万人，太城和啸城两场仗打下来，总共战死十四余万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