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几个退下的侍女贴心地将门带上了,大门严丝合缝那一刹那,她们似乎听见宫内传出低沉压抑的数声哽咽,也不知是不是听错了。
芸沚宛君既已获幸,又深得玄尊欢心,日日住在玄尊寝宫内,闻说玉鸣重伤,心下暗喜,以为以后再没人能跟她争抢玄尊的宠爱了。可眼见玄尊为玉鸣伤势不眠不休,上天入地请遍六界各位有名的医者,莫说再陪她,更没再多瞧她一眼,她独抱孤影,不免怨妒丛生。
这日,宛君借言来探望少主,实则为在玄尊跟前刷刷存在感,她想,玄尊曾那般痴迷于她,饶是现在忙得将她抛于脑后了,等见了她,肯定还是能想起那些温存的时光,并重新眷恋于她的。
为此,她在着装上也很下了番功夫,竟是选了套明晃晃的茜红绫衫裙,里面红绢的抹胸也扯得极低,袒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脯,在一群打扮得规规矩矩、严严实实的侍女中间,也是夭绍无双了。
谁知,玄尊一直对她不理不睬,令她面上颇无光彩,待了一会儿,又被玄尊嫌碍手碍脚,给撵了回去,她哪受过这样的委屈,一路走,一路骂,回到自己寝殿之后,越想越气,仗着四下无人,越发破口大骂起来,骂完后,竟“嘤嘤嘤”伏在枕上痛哭起来。悲愤交加,不久也恹恹地病了。
也是这日,武尊上琰终于忍无可忍,以风卷残云之势一举击溃东山与西川两拨势力,妖党覆灭之余,却叫祁瑬侥幸负伤逃脱,他自大通峡坠落,被湍急的流泉一路卷入东原。
至于鹥曦宫中,这回延请的是鬼界圣医,尽管在六界没什么显著的名望,但玄尊还是亲自下到鬼界将他哄上了九天。
此刻,圣医侍立在不省人事的少主身旁,面露难色。
常琦背着手来回不停踱步,愁眉紧锁,分外忧愁,问道:“果真没法子么?”
圣医满头大汗,看起来很是紧张,他拖着长长的官腔道:“臣——斗胆——”
“嗯。”
“臣听闻纯龙金血——”
“嗯?”
“臣、臣该死!臣胡言乱语,臣,臣,臣——”
鬼界圣医一直低着头,看不见玄尊的神色,但他见玄尊的脚步蓦地停下了,便以为大事不好。他自悔失言,想这世上,有谁肯为了一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人每天割开腕臂一寸,流出鲜血数升,甚至连这付出能不能获得良好的结果都不知道……
“啊,”玄尊却如释重负,喜上眉梢,欣然道,“该死!我竟给急忘了!来人,赏赐血鲛之绡千匹,垂棘之璧万块!”又命人取刀和碗来,要即刻取血救人。
度湘若迈前一步,面含忧色,制止道:“不可。尊上若是自伤,妖族定会愈发猖獗,只怕还会掀起更大的乱子。尊上,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啊。”
“不妨,我自有分寸。”
可试了又试,他喂给玉鸣的血浆怎么也进不了喉咙,一勺一勺全顺着嘴角淌掉了。湘若在一旁看着,痛惜不已,踌躇着说:“少主现下昏迷,根本喂不进呢……”
玄尊也很为难,末了,低叹一声,像下定某种决心般,先是蓄了一口鲜血到自己嘴里,转而俯身渡给玉鸣,这种行为其实越界了,一旁的湘若大惊失色。
用这种方式喂药效果确实好得多。一碗殆尽,玄尊起身,欣慰地笑了笑,这才注意到一旁神色怪异的湘若。湘若心思深沉,什么都比别人想得多,想得深,他也料到了她的顾虑,于是开释道:“我心始终止于界内。”
饶是如此,湘若还是悄悄吩咐下去,要求此夜见证过的每个人必须守口如瓶。
以口渡血,以后就一直这样了,玄尊以为自己心念澄澈,故从不避讳,却是湘若,每到渡血的时分,就会刻意支使走鹥曦宫中的宫娥,只留款款、缎缎和自己在一旁守候。
在一干人等的悉心照料下,沉眠榻上的姑娘面色渐渐好转,冰凉的肌肤开始透出暖意,有了新鲜的色泽了。
又不知苦苦守候了多久,这位苦厄不幸的少主终于苏醒过来了,身子仍然虚弱,但谢天谢地,她总算能够下地了。
这日,她在款款、缎缎的搀扶下来到花园里散心,不想,偏又逢着了芸沚宛君。玉鸣记得她是被关押在天牢里的,对她出现在这里感到很疑惑,玉鸣问:“宛君,你怎么在这儿?”
宛君身穿绫罗绸缎,身后随从四个丫鬟,连正眼也不瞅玉鸣一眼,好不威风,半天,却是她身边一个小丫头站出来回玉鸣的话:“少主,芸娘娘乃是尊上心订的玄后。”
如晴天霹雳,玉鸣眼前一黑,几乎不曾跌倒,忙扶住身旁的款款,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扶我回去,快,我要休息。”
“慢着,姑娘也是老大不小一个人了,怎么这点规矩都不懂?我与尊上的关系虽然尚未昭告六界,却是有过夫妻之实的,也算姑娘的长辈,姑娘怎么见了我都不知行礼?”宛君这般盛气凌人地指责道。
玉鸣不理她,仍旧要回去,宛君一行在身后嘲骂不绝。缎缎气不过,转过身故作惊喜状朝宛君她们背后喊:“玄尊大人!”趁着她们上当分心的时候,她略施小计扬了漫天风沙,将她们弄得狼狈不堪,随后扬长而去。
本来玉鸣苏醒后听说自己昏迷的时日里,玄尊每天坚持用自己的腕血救治她,她是既心疼又觉得幸福的,可得知宛君这件事后,心中便很不是滋味。
不气不怨不恼?她做不到。
她明白自己之于临常琦是欠恩良多,所以强迫自己不要对他滋生恨意,可心中蜿蜿蜒蜒的冰凉的感触又不知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