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婼,歌婼,他在心里反复默念着这个生疏的名字,他怀里抱着的明明是具完全陌生的躯体,为什么,心却沉沦得如此快?
女人对男人从来都像磁石对铁针具有特别的吸引力,而他一直感到可惜,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心非是金属,却是荦荦确确、顽顽固固的一块石头,不被任何事物吸引,固执得别扭。
他一直否认自己对烨千成做得绝情,毕竟站在敌对的立场,他怎么也挑不出一丝对她温情的理由。他知道在交锋的时候,她总会在某些生死攸关的节骨眼拆解几分自己的杀招,削弱危机,留他生路。
杀意偏锋,回顾唯君。
她的手下留情,或者说放水,是她献与他的温情,在绝杀无情的战场上,那温情就像冰面劈开后裂缝间隐约的白莲,颤动着最柔软的花瓣,是隐秘而几不可见的,浪漫。
他会在心里嘲笑她太傻,又感到索然,几番下来,他干脆直接拒绝与她迎战,不为什么,只为他不想。尽管肃杀战场是彼时的他们唯一能够相见的地方。
玖绫儿问:“表哥与敌方将领烨千成交手了不下百次,至今还未取胜,果真是因为那女魔头太过难缠吗?”
“不错。她实力比我想象的还要强悍。”那是他的回答,如实的。
玖绫儿不擅长演戏,无论是藏得七散八漏的对他的暗恋,还是遮掩得欲盖弥彰的对烨千成奇死的不安与愧疚。他一瞥就了然于胸,只是装作不知。
这些年来,她偎在他身边,乖乖的,以表妹的身份,他并不反感,可也仅限于不反感而已,他没法子忍受跟她有任何肢体接触,哪怕有时候,她的手不小心挨到了他,他也会起一阵的鸡皮疙瘩。
按理说,玖绫儿设计害死了敌军显要人物,是大功一件,是可以直接找他讨要封赏的,但她却将一切手段耍在暗处,又抽身而出,假装清白无辜,他只是百思不得其解她这么大费周章是有什么意义,难道是怕他责怪她不成?可是怎么会呢,烨千成跟他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对于一个没有结果的人,他早就放下了,正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再明白不过。就像他归属神族之后,就跟魔族一刀两断,瓜葛尽斩。
他会让玖绫儿去对战魔军中最刁滑的将领煌,只是出于惜才的角度考虑,他考虑,玖绫儿能有害死烨千成的奇谋妙计——这是他从未料到的——想必和煌能是旗鼓相当的对手。不管怎样,以毒攻毒是条不错的计策。
他真没别的用意,纯粹是为战局利益最大化来部署手下的,但直到玖绫儿阵亡,他才恍悟,煌原是烨千成的哥哥——瞧他这糟糕的记性!
那场战役虽说折了一个玖绫儿,但整体折算下来,还是己方占了便宜,就这点便宜,更为后来赤水大捷埋下伏笔。
许多事情不需要分辨得太明白,能瞒过自己的就瞒过自己吧,就让那些肆意生长,杂乱无章的情绪重重压抑在庄严的厚土之下,任其自行腐烂、消弭,而光照之处,一切始终太平无虞,无丝毫违和感。
而能细腻地感知厚土之下他刻意压抑的每一丝情绪的人已经消失了,连同他的救赎一起,或者说那能照彻他心灵阴暗面、以温柔带来洗礼的阳光永不会再访。
歌婼说:“神君一向以谨明律己著称,对我做出那种事,又是怎么想的呢?神君你明明,不近女色。”
“对不起。我会娶你,只要你愿意。当然,做出这种卑劣的事,我会先同蓬莱主人请罪的。”他说,手指还在不可自抑地颤抖。
后来,他真的去同蓬莱主人请罪了,他毕竟是正直的。但蓬莱岛主说:“丫鬟禀报,息女歌婼是夜身倦,并未踏出闺阁半步,更未去过风寒露重的后苑。后苑的——逸事,或许是神君大人酒酣后做的一场风月绮梦也未可知……”
“可是那名女子……”
那名女子绝对是真实存在着的,绝非迷梦一场!
还是,她刻意冒充了歌婼的身份?只是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也是,更深露重一个柔弱女子独自守在户外,身边还连一个陪侍都没有,回想来确实蹊跷……
“小神不敢欺瞒君上大人,其实,蓬莱岛的后苑已经荒寂多时,只因为前段时间那里怪事迭起,超出了臣下所能控制的范围,干脆就封了后苑,也无人敢去。大人啊,昔日有庄生梦蝶,惘迷是非,又有南柯佳境,混淆真幻,大人所遇,未必外乎此……”
度铭远一抬手,示意他不要继续讲下去,他有自己的判断。
弄错了?!
怎么会!?
如果说那晚的歌婼是有人冒充的,他还能接受,若说是压根就不存在,那简直是放屁!他清心寡欲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会做春梦不成?
这样看来,蹊跷的倒不是那个同他一夕缱绻的女子,而是蓬莱岛主,或者整个蓬莱岛,它到底藏着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