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如故扬眉:“我封如故需要讨人喜欢吗?”
韩兢无奈轻笑一声,转了话题:“恐怕我们失踪一事,已经让外面闹开了。师父他们定会来救我们,我们要做的,便是在师父他们来前护好众人。”
“这是自然。”封如故摸出酒壶,饮上一口,“师父要我做东皇祭礼的秩序官,你们便都是我的人。进来多少,我便带出去多少。”
十几二十年前,他因为年少轻狂,不屑于花费心思,与人处好关系。
现在,他已经太知道该如何惹人生厌,反倒不知如何讨人喜欢。
反省完毕后,封如故双脚踏入了阴凉的殿宇中。
他放下遮阳的扇子,眼里闪着的光,却和十年前别无二致。
封如故知错,却从不改错。
他从来不需讨任何人的喜欢。
只是……
他掉头看一眼如一,眸光有些飘忽,有些想不通,自己逍遥洒脱一世,为何在这孩子面前总渴望着破一次例。
……真是奇哉怪也。
……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青阳山弟子听闻封如故来到山中,自是仰慕他身上的那些传奇故事,一个个竟来得比平日里点卯还整齐。
点过名后,便是酒宴。
弟子们一一向封如故敬酒,都想见一见这云中君的风采。
一片喧闹间,唯有关不知在旁抱臂冷笑,看着他贪慕虚荣的丑态。
关不用记得自己安排过素斋,却不记得自己安排过酒宴。
他问弟弟:“你这是作甚?”
关不知说:“这云中君不是爱热闹吗,我便给他十足的热闹,等他闹够了,谱摆足了,也该走了。”
封如故倒是有敬必饮,很快喝了个面带薄醺。
他酒量本来能与其师逍遥君比肩,然而十年少饮,让他的酒量下滑得厉害,几十杯下去,他已是酒力上涌,歪在桌上,支颐而笑。
如一提醒他:“少饮。”
封如故说:“没事儿。”
如一不得不再道:“若是魔道之人混迹弟子之中,递来毒酒,你待如何?”
封如故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有剧毒七花印在身、可解百蛊百毒一事,又端起一杯酒来:“岂不正好?这样一来,可怀疑之人只剩下给我敬酒的几十名了。”
如一用手掌按下他的酒杯,略含嗔地看着他。
这下,二人都呆了呆。
此时,又有弟子上前敬酒。
封如故糟蹋自己的死性不改,抬手又要接,竟被如一伸手拦下。
如一道:“这杯,我替云中君饮了。”
这下,敬酒的和被敬的都懵了。
“这是素酒。”如一跟随义父多年,是有几分识酒的能力的,他半强迫地接过酒杯,垂下眼睫,望着杯中泛泛的微光,“况且我非佛家内门弟子,禁忌无多,一切随心。”
言罢,如一饮下一盏,耳朵即刻泛起薄红。
然而,他酒量殊为可观,不管饮上多少,始终都是一张带着薄红的脸,以及一双冷淡如冰的眸子。
封如故心知丁酉是冲着自己来的,看见如一替他饮酒,恐怕就不会轻易下毒手了。
然而他还是不能放心。
在封如故与如一拉拉扯扯地夺酒时,一名身着青阳派服饰、隐于暗处的人轻笑一声。
……不必争,不必夺。
他早已将丁宗主交与他的蚀心蛊下入了青阳派的水源之中。
水又被人拿来酿了酒。
因此,他们早就将蛊酒饮入腹中了。
此蛊能激发起人心中最强烈的欲念,无法掩盖,无法抑制。
丁宗主本想循序渐进,一点点侵蚀青阳派,叫青阳派内部斗殴搏杀,神不知鬼不觉灭掉一整个门派,孰料封如故突然到访,他在震愕之后,喜不自胜,立刻吩咐已经混入青阳派中的麾下弟子,将蛊效提升了百倍。
其他弟子饮得少,最多是心浮气躁,容易争执罢了,但多饮的封如故,正好一脚踏入他们精心设计的陷阱之中。
封如故乃是剑中狂人,其欲念必然与武力有关
若能让封如故堕入心魔,不辨敌我,肆意杀害青阳山弟子,那么,丁宗主兵不血刃,便能兼得青阳山道士的性命,以及被愤怒而愚蠢的道门斩下的封如故的头颅。
……三个时辰。蛊效发作,只需三个时辰。
至于那替他挡酒的秃驴,全当他倒霉吧。
……
封如故不胜酒力,被桑落久搀入房中,一觉睡至月悬东天之时。
两个多时辰未能进上一滴水,他觉得口渴难忍,起来倒水,却在窗下瞥见一道站得趣÷阁直的影子。
封如故推开窗,见到了如一。
他意外,却又不那么意外。
封如故望着他被夜露浸湿的肩膀,省略了“大师”的称呼,单刀直入地问:“你待在这里,有几个时辰了?”
如一考虑了一下,要不要打诳语,最终还是决定不在一日之内破上两戒:“一个时辰有余。”
封如故心中疑惑:“大师有何事呢?
如一眸色复杂,似是犹豫是否该问出口,又似是后悔自己不该来此。
在封如故饶有兴趣地打量他、猜测他多久之后会拂袖而去时,他听到了如一的声音:“……疼吗?”
如一的指尖随着这个问题起了些粟,但他攥紧了手指,将自己想问的问题勉强补全:“十年前,可疼吗?”
封如故有点痴了。
他回过神来:“你……在这里等了一个时辰有余?”
如一偏过头,尽力平静地重复:“一个时辰有余。”
封如故:“只为问这一句话?”
这下,如一用了良久的时间沉默,才发出了一声轻轻的鼻音:“嗯。”
如一白日里熬了过去,没让那试情玉的邪术发作,本以为无恙了,孰料那邪术与酒相遇,竟毫无预兆地在夜间发作起来,折腾得他夜不能寐。
他辗转反侧,眼中脑中,尽是封如故过去遭人欺凌的模样。
那时候的封如故,远比现在年轻。
若是彼时的他遇上这等折磨,能像此时的他一样坦然笑着吗?
如一平生不会相思,才会刚一相思,便害相思。
他不懂自己为何会为十年前的封如故心伤,只知道离他近些,或许会好些。
但他不知,是封如故有人陪会好受些,还是自己会好受些。
心中这般纠葛着,如一觉得僧袍圆领有些紧,束缚得他喘不过气,只能用力拉扯一把,略疏解一下胸腔中的邪火。
……真是喝得太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