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罗浮春撕心裂肺的呼喊被兜头淹来的冰水隔绝在外。
冰水没过头顶时,初落入水中的酥麻感迅速化作万道钢针,直射肌理。
封如故的身体立时没了知觉,头脑都跟着麻木一片。
好在,他回过神来时,他冻僵了的手还死死攥住如一的手。
——抓住他的手时,封如故不记得这有多么危险。
他只记得一件事,他家小红尘自幼生在内陆山中,不识水性。
凡修道之人,跌入沉水,灵力全消,一如常人。
而溺水之人,受求生本性所驱,都会先选择抓住身旁仅有的救命稻草,再说其他。
封如故正抵抗着锥心的冰寒之苦,尽力将身体放平,好减缓下沉速度,并勉强睁开眼睛,观察四周,寻找可抓握的暗岩时,忽觉身体一重,几乎失衡。
他低头一看,竟是如一在无意识中,向上攀住了他的半条胳膊。
封如故焦急而欣慰地想,好孩子,就这样,别放开。
沉水乃是天水,本就缺乏浮力,如一这样一拖,封如故连摆动双腿试图凫水都做不到,只能随他一道忽忽悠悠地向水底沉去。
水面上透来的天光渐渐淡去,封如故已近气竭,只觉胸肺处憋闷欲炸,视线渐趋模糊。
豁然间,一道银丝线晃入了他的眼帘。
起初,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等封如故意识到那是什么后,不禁大喜。
——那是他的箜篌线。
临行前,这只能用来风雅消遣的玩意儿被桑落久收入了行囊之中,本是为着他的凤首箜篌换弦而准备的。
……封如故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感谢过自己的矫情和桑落久的细心。
因为水中缺少浮力,丝线落下的速度也不慢,趁着那根丝顺水而下时,封如故一把抓住,在手腕上缠了两圈。
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高兴,那边的如一,竟是毫无预兆地松开了抓紧他胳膊的手!
人突然跌入冰水之中,身体应激,必然肢体紧缩,头脑麻木,下意识抓住一切能抓之物,死不松手。
现如今的如一,竟是在半途恢复了一点意识,不愿拖累封如故,索性撒开了手,免得二人同死!
见他猝然放手,封如故料之不及,心脏骤然抽紧,急急想要去抓,然而他肢体僵硬,活动不便,加之上面发现拉到了人,如获至宝,马上动手将他向上拉去,封如故的指尖只来得及勾到他一点上浮的衣角,便与他擦指而过,眼睁睁见他一身白金色僧袍如云浮动,一路滑入那深不见底的水中黑渊。
封如故三下两下被扯上了岸。
眼看着封如故从水中出来,伏在断桥边低喘、脸色青白的模样,罗浮春哭腔都出来了,一个虎扑抱住了封如故,再不肯撒手:“师父!你吓死我了!”
海净急得眼泪汪汪,却也不敢大声质问,弱弱道:“云中君,我小师叔呢?”
凉风一激,封如故浑身作痛,疼得脸色煞白,只能将双臂环抱胸前,紧紧缩着:“……没救上来。”
海净顿时面无血色,跌倒在地,几乎要哭出声来。
桑落久去解封如故的湿衣服,又示意罗浮春速速把他的衣服脱下来为师父避寒:“师父无恙就好。”
尽管已经见过,但当他露出一身青莲纹身,众人见到那莲纹下掩藏的伤疤,还是不免悚然一惊。
封如故冻得厉害,就连接下来的一连串动作也做得哆哆嗦嗦。
他把上半身湿重的衣服缠在腰间,又不觉痛似的,把缠进手掌肉里的箜篌弦扯出,速速缠在腰间衣物之间:“正好。”
桑落久突然感觉有点不妙:“……师父,你要做什么?”
封如故苍白着一张脸,对桑落久粲然一笑:“没事儿,我就是上来换口气。”
言罢,不待桑落久阻止,封如故翻身落水,身体一翻,便如一条鱼似的消失在了水中,浮上来的,也只有从他掌心伤口里荡开的丝丝血色。
他刻意下潜,速度不慢,不多时便见到了那抹白中含金的僧袍一角。
沉水底部的寒凉,与上层全然不能相比,封如故只觉自己成了一只水鬼,寒水如刀,片片穿过他的躯体,又从他的骨头上生生剐了过去。
他已不知自己是如何舒开双臂、试图抓住那片衣襟的。
直到他感觉腰间一紧,已涣散开来的意识才重新聚拢起来。
……箜篌弦已经放到头了。
而他还没有把如一救回来。
断桥之上的罗浮春正扯着箜篌弦的另一端向下张望,眼泪吧嗒吧嗒直往下掉,海净跪在断桥边,肩膀不住颤抖。
桑落久是唯一一个保持了起码镇静的人,用罗浮春脱下的衣服缠绕在他手上,免得一会儿拉人上来时,他的掌心被勒伤得更严重。
突然间,一直握紧箜篌弦的罗浮春身体失了衡,向后一坐,跌翻在地。
即使桑落久及时搂住了他的腰,也被他压得倒退数步,和他一起翻倒在地。
他抱住罗浮春,在他耳边低声问:“……师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