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雪白瘦削的身影轻捷无声地立在了海净小和尚的榻前,俯身探手,掌心穿过薄雾,摸向他头顶灵穴——
……
数个时辰后,早起的罗浮春、桑落久,与如一共聚在海净房中。
海净躺在床上,呼吸均匀,面色红润,却迟迟不醒。
……正是失魂之症的症状。
试探过后,桑落久脸色不虞:“三魂去了‘天魂’,七魄去了‘灵慧’。……那个取魂之人,竟然把手伸到海净这里来了。”
一旁的罗浮春急道:“师父呢,快请师父来看一看!”
桑落久看了一眼门口:“这个时间,师父怕是仍在睡着……”
如一脸色难看,在昏迷的海净额顶摩挲数下,霍然起身。
罗浮春以为他有所发现,忙吩咐桑落久看顾好昏睡的海净,跟着如一奔出房去。
孰料,他眼见着如一跨步进了二人共居的房间,被子落地声响起后,如一竟扭着师父的手,将封如故冷静又粗暴地推出了房门。
罗浮春吃了一惊,喝了一声,但如一充耳未闻,捉住封如故臂膀,径直越过他,便回到了海净房中。
砰然一声,封如故整个人被摔抵在了床栏边的墙面上,沉闷的骨响让人心尖一冷。
初醒的封如故吸着气,偏过半张脸来,长睫上挂着冷汗,目光恰扫到了床上昏睡的海净。
“哦——”封如故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当着徒弟们的面,被一个后辈这样摔摔打打有多么丢人现眼,拖长了声音,懒洋洋道,“诱饵见效了啊。”
罗浮春一头雾水,还想去掰如一拧住封如故肩膀的手:“师父,什么‘诱饵’?你们这是……”
桑落久此时也品出了一丝不对:“师父?……你是故意的?”
罗浮春更是懵了:“什么故意……你们在说些什么?”
他们不过是一大早发现海净昏在床上,失了魂魄,明摆着是那在城中作怪的窃魂之人做的好事,和师父有何相干?
如一恼怒至极,面上却不显多少,只是一双眼更冷更寒,注视着封如故修长苍白的脖颈,真恨不得一把掐上去。
清秋馆里的房间,是封如故安排的。
他为何要和自己共宿一间房,却留下功力不济的海净一人独居?
昨夜的白影,极有可能就是在城中作祟的窃魂者,它尾随了他们一路,甚至进了清秋馆,想必是冲着封如故来的。
如一时时陪在封如故身侧,它若是寻不到下手之机,怕是会设法对他的同行之人下手。
因此,如一才特意设下气罩,保护众人不受损害。
若是气罩遭破,他绝对会在第一时间察觉。
但是,今早他来看,发现气罩竟然被破了。
……破得悄无声息。
能设下这等邪门计谋,并以这种手法破开气罩的,整个清秋馆里,只有一人。
……他让海净独处一房,成为一个对白影来说最容易突破的诱饵,且故意破开他的气罩,单等着窃魂之人来夺走他的魂魄。
“你若是用佛门护身气罩,那倒是不好解。可你用的……是我师兄教你的道门护身气诀。”
在这种时候,封如故居然还有心思说笑:“小红尘,学艺不精啊。”
他肩膀骨头发出喀啦一声轻响。
封如故吃痛,咬牙“嗯”了一声,面上血色褪去了七分,嘴角却还扬着笑,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在如一腕上烙下一点灵印:“昨夜,我已在海净三魂七魄里都埋下了追索印记,现在……唔……小和尚的魂魄该是被人带着往米脂山上去了,如一大师不如按此指示,早些去追,以免……”
不等封如故说完,如一便将他一把推翻在榻上,冷脸而去。
昨夜,海净还说他人并不坏。
如今看来,真真是诳语了。
如一拂袖而去后,罗浮春又气又恼,只觉封如故这等缉凶手法太过不光彩:“师父,你怎么能这样?!就算要利用小和尚,你也得事先同他说上一声,征得他同意才行啊。万一那白影是魔道之人,取魂是为了炼魂,那他岂不是要做一辈子活死人?!”
“那也能借此找到窃魂之人,避免下一个受害人出现。”封如故咧着嘴,轻轻活动着肩膀,“以己之命渡世人,他就算死了,也是死得其所,登得上西方极乐世界。”
罗浮春气急,再次觉得眼前人面目可憎起来:“那为何你不拿你的命渡世人?”
桑落久一惊:“师兄!慎言!”
封如故扶着肩膀,淡淡道:“他们够配吗?”
罗浮春吼道:“你此等作为,算什么师父?!算什么君子?!”
封如故在海净榻边坐下:“我常师兄才是君子,我封如故是道中之邪,若你这般憧憬光风霁月之人,不如改拜我师兄为师。”
罗浮春气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夺门而走,追着如一而去。
……小和尚跟他们相处了这两日,不该被师父这样当做诱饵,白白牺牲。
至少他要把小和尚救回来。
二人一前一后离去,桑落久默然良久,低头道:“师父,你本可做得更隐蔽些的……”
若是他来做,他有的是办法让小和尚做诱饵、而大家也不会怀疑到自己身上。
封如故不答,只从储物囊里取了烟枪出来:“去看着你师兄,管好他,叫他勿要撒野。”
桑落久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恭敬地一拱手:“是,师父。”
三人都走了,屋中就只剩下了封如故孤身一人。
封如故捻了竹烟叶,用烟灯燃上,闭目专心吸了片刻,紧绷着的肩膀方才松弛一些。
一袋烟抽尽,他的肩膀才能活动得稍开一些。
他低头拓开储物囊,取出一样小小的锦囊,其中正是海净遗失的“天魂”与“灵慧”。
封如故将他昨晚施法窃得之物捧在掌心,细观片刻,捧出一魂一魄,还给了小和尚。
很快,小和尚皱了皱眉,梦呓两声,似是要醒来了。
封如故一指点去,他顿时经脉疲软,又一次沉沉昏睡过去。
确认等闲响动是无法惊醒他的了,封如故起身走至屋中小桌前,斟出两杯热茶来,一杯摆在自己眼前,一杯推到了桌子对面,动作闲散悠然。
只是因为肩膀疼痛,他的嘴唇与脸色仍是苍白的。
他朗声道:“我已经把人设法支走了。”
房中寂然无声,无人应答。
封如故略略提高了声音:“先生,你窃取多人魂魄,引来寒山寺僧侣回乡探亲,杀之弃尸,构成封字血趣÷阁的一部分,又设法在我未婚妻尸身下留下榉树树叶,桩桩件件都是要引我下山、诱我来此,现在,我已一人在此,何不前来相会呢。”
他托腮笑道:“……难不成,是在责怪我把小和尚失魂的罪责无端扣在你头上,你生气了?”
少顷,房中空气出现了一丝波动。
一道近乎透明的白色人影立在袅袅冒着清雾的身前,并看不清面目,一把声音倒是清澈干净得很:“既然云中君心如明镜,那便恕在下有话直说了……”
他朝封如故伸出手来,客气得像在邀请封如故去寒舍饮茶:“……在下,请云中君安心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