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破晓,晨曦喷薄。
郦阳居坐北向南,疏阔的庭院迎着万丈朝阳,沐浴在一片金灿灿的晨光之中。
阳光穿透新纱从窗棂子中滤了进来,大幅大幅投在床榻几案之上,驱走秋夜寒冷,明亮暖融一片。
韩菀早醒了,可是她不想起床,嘟囔一句刺眼睛,翻过身埋进穆寒怀里继续睡。
她今天生辰嘛,可以允许松懒松懒的。
穆寒轻轻拍着她的背,温柔地看着她,他扯落帐子遮挡朝阳,用另一手给她掖了掖鬓边散发。
安静又静谧,大约过了小半时辰,他才轻声喊她:“菀儿,菀儿该起了”
今天是韩菀十八岁生辰,家里办宴,用不着出门忙碌,但差不多还是该起了,稍候就会开始有宾客上门了。
韩菀伸伸懒腰,这才坐起了身,她睁开眼睛,就见沐浴在金灿灿晨光之中穆寒。
他穿戴整齐,就是有些皱了,被她蹭的,穆寒一早进来给她掖被子,被她拉着滚落在床抱着继续睡。
他也不恼,微微笑看着她:“主子生辰吉乐,芳龄永继。”
韩菀不禁笑了起来,“我家穆寒都会说好听话了啊”
忒难得了。
她吃吃笑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弯弯瞅着他,穆寒与她对视,心里也不禁愈发欢喜起来了。
与心上人情谊愈浓,缱绻的爱恋柔和了他刚毅的眉目,虽依旧寡言少语,但比起从前,穆寒的心仿佛沉浸进了春水中,融融暖意柔化了他经年不变的沉静肃穆。
韩菀可喜爱极了,搂着他的脖子吧唧一口,伏在他的肩膀上,闭上眼睛,感受他强而有力的臂膀收紧箍着她,她吃吃轻笑,在他脖子耳朵胡乱亲了一气。
亲昵闹腾了好一会儿,她歪头勾着他额脖子,故作思考的样子,穆寒问她想什么呢,她就说:“我想啊,我今儿能不能收到生辰贺礼呢”
眼睛瞅着他。
穆寒忍不住笑了,“能的。”
他细细给她顺着腮边长发,“今晚给你好不好”
她眼睛锃一下亮了,“是什么呀”
穆寒含笑不语,韩菀缠了他好一会儿,他居然忍住了没有说,只轻声问:“我能晚一点过去吗”
韩菀一听明白了,亲了他一下,笑嘻嘻:“今儿你整天不过去也成。”
两人腻歪了好一会儿,才手牵手下了床,没有喊人,穆寒绞巾帕给她梳洗,而后韩菀跪坐在妆台前,穆寒手执玉梳,给她绾发。
穆寒已学会了一些简单的发式,今天韩菀不打算作繁复的贵女打扮,而是穿一身简洁的广袖深衣,暗红色的,头发直接用玉簪束起即可,穆寒会。
玉梳一下一下顺着,乌黑柔润的发丝在粗糙是掌心划过,他动作很轻柔,很快给她束好了发髻。
韩菀一直看着黄铜镜面中垂目专注的人,忍不住微笑,她摸摸发髻,回头亲了他的唇一下。
穆寒赶紧扶住她的腰,两人凝视半晌,“好了,我去给阿娘请安啦,你在家等我。”
在家等她这句话实在太过美好,穆寒心里很甜,“嗯”了一声。
韩菀笑嘻嘻,让他在家好好准备礼物,她娇声说:“不满意我可不收的啊”
缠歪好一阵子,直到时间真不走来不及了,她才给穆寒说了再见,提起裙摆飞快走了。
蹬蹬蹬的脚步声轻快又欢跃,穆寒回身,目送她一直出了庭院大门,方依依不舍收回视线。
随后他拐过庑廊,快步往东厢而去。
推门进了屋,绕过办公的明堂,拐进休憩的左稍间,他打开矮榻里侧炕柜,将里头东西取出来。
这是一个已差不多拼好的木雕摆件,有门有廊有房有榭有花有树,是个院落模样。
早早,穆寒就开始给韩菀准备生辰礼物了。
备什么好呢
他的一切皆韩家所予,旧年主君所赐,如今韩菀所赠,这些东西若回送给她,并无意义。去外头买,却也买不到什么让韩菀觉得稀罕的东西。
其实但凡他送,她都会很喜欢,可穆寒不想这样。
他想了很久,最后决定亲手做一个。
旧年初初获救,庆幸又不安,努力学拼命学,教导武艺的师傅见了,就让他适当歇息,否则容易损伤根骨得不偿失,于是他就有些许闲暇。
但他并不想闲下来,母亲兄弟被选中学木匠活,他过去时见了师傅做活,也一并学。
那师傅做的是木雕摆件,没嫌弃他,见他手眼灵活人沉稳还教了他一段时间。
穆寒会一些木雕,他想做一个木雕送给韩菀。
做什么呢
他细思过后,决定做郦阳居。
门房廊榭,花木庭院,透雕的隔扇窗,飞翘的庑顶瓦脊,穆寒很久不做,手有些生,初时废了不少雕板,才渐渐做了出去。
这木雕摆件大约有半尺见方,小巧玲珑,雕工不算十分精致,但十足十的用心。
不过做到最后,看着却和郦阳居区别了。韩菀很爱说在家等她,回家了,听得多了,这郦阳居渐渐赋予了不一样的意义,穆寒做的时候忍不住会想,倘若这是他和韩菀的家
这里该多添一个蔷薇架,她颇喜爱园子里开得灿烂的一架蔷薇;廊道尽头的广榭该挑高一点,她有次嘀咕说这榭不如东阳家中的开阔;再加个琴案,旧时她就很喜欢在庭院弹琴的;还有抱厦,
一点一滴,做出成品已与郦阳居大相径庭,但每一处摆设布局,都是穆寒仔细想过,赋予了许多许多的遐想和期盼。
他小心翼翼将这个摆件捧出来,放在案上,很欢喜也有些羞涩,细细端详一阵,他很快坐了下来,拿起挑刀和一小块雕了大半的栏板,凝神片刻,仔细用刻刀挑了起来。
这摆件虽很早开始准备,但穆寒平时基本都伴在韩菀身边,他不需休息也不愿休息,因此做得时间很少,一点一点凑,慢慢凑出来的。
还差一点,否则今天穆寒也不会问她能不能晚点过去。
想起韩菀,他不禁笑了笑,而后赶紧收敛心神,手上快速动作的,木屑一点点被挑出来。
阳光和煦灿烂,从窗纱中大片大片滤进来,洒落在长案上,这个浅褐精雕庭舍摆件沐浴一片明亮晨光中。
再说韩菀。
出了郦阳居,一路府卫仆婢贺喜笑声贺喜不断,她心情畅快,统统赏了了。
踏着朝阳进了正院,孙氏和韩琮正笑吟吟看着她,“快过来”
孙氏招手,韩琮已欢喜扑过来拉着阿姐的手了,“阿姐芳辰吉乐”
姐弟两个嬉笑一阵,韩菀拉着韩琮的手,来到母亲的跟前,孙氏榻前已放了一个蒲团,韩菀跪在蒲团上,给母亲行了稽首大礼。
“儿谢母亲生养大恩。”
“好,好”
孙氏眼角有泪花,笑得合不拢嘴,赶紧把闺女拉起来,拢到身边坐下,把一串新簇簇金灿灿的大钱塞到她手里,“我儿健如松柏,岁岁长青。”
“谢阿娘”
韩菀接过金钱,笑着把玩了好一会儿,才收进荷包揣进怀里。
这钱一年一串,今已十八串了。
孙氏细细摩挲女儿的脸,掌下肌光似雪眉眸姣好,少女双目似有流光顾盼生辉,她细细端详,十分欣慰欢喜:“阿娘的菀儿十八岁了。”
一眨眼都这般大了。
“再给你寻个好夫婿,阿娘就心满意足了”
孙氏是真高兴,昨日韩菀回家后,悄悄给母弟说过与太子丹的商议,再过三两年就能离开郇都安定下来了,这块心病终是有了着落。
现在她最牵挂的,就是闺女的亲事。现杨于淳不成了,她女儿都十八了,不小的,再不物色就有些晚了。
韩菀眉心跳了跳。
她赶紧说:“这个不急阿娘。”
这话孙氏可不同意:“怎不急,你以为好儿郎是瘦豚浊酒,满大街都是”
物色的时间得留宽松点,而后看好商量定下亲事,后续看情况备婚,差不多了。
韩菀忙压低声音:“娘,咱家现在这情况,怎好随意与人结亲”
将来撤回信国时怎么办况且她现在肯定不会外嫁的。
韩菀一听这个就急,赶紧打消母亲的念头。
只不过,她说的这些问题,孙氏其实都有细细考虑过的,“阿娘知道,肯定不能随意找人家的。”
她压低声音:“阿娘打算拜托你张伯父,让他物色一个,不拘家世多好,最好是次子或幼子,脾性温和的,日后成了亲,就把宅子分开两边住。”
如果对方愿意住进韩家最好,但当然这个可能不成,那就将宅子分开成两户,各自开府门,再在后院打通院墙,这样说是两家,其实和一家也没什么两样了。
孙氏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考虑过很多实际的问题,主要是因为十也多是男子订婚年龄,现在开始才有的挑,不然再等个三四年,品性好的男家都基本定亲和成亲了,那就没得选了。
但是现在选定的话,因两家都潜伏,都不急着成亲,可以先交换了信物,等以后到了信国再慢慢操办婚事也不迟。
韩菀:“”
这当然是不行的。
她赶紧打消母亲的念头,“阿娘,昨儿殿下才强调,这二年要做的事情很多,张伯父他们是忙得不可开交啊,这等私事小事,打扰就很不好。”
孙氏蹙了蹙眉,倘若这样的话,那确实有点不合适,会让太子丹那边认为她家不知轻重。
韩菀趁热打铁:“阿娘若想看这里头的,那急什么反正大家都不会在信国成亲的。”
这倒也是,那等撤回信国再相看,那也不迟。
孙氏琢磨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也是。”
韩菀见说服了母亲,暗暗松了一口气,她笑:“行那我们快些用早膳吧,快该开门迎客了,阿娘你记得给二郎垫点参粥。”
“嗯嗯。”
韩菀赶紧把话题带过去了。
早膳用过之后,去前院之前,她悄悄溜回郦阳居一趟。
方才那事她琢磨了一阵,没告诉穆寒,探头入东厢,正见他小心翼翼把什么东西放进一个大匣子里,她不禁翘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