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第 270 章(2 / 2)

我力能扛鼎 宣蓝田 3381 字 2022-04-09

    这老先生虽头发花白了,眼光却毒辣,看见脚边的地基不似寻常,当下提出了许多疑问。

    唐荼荼不敢托大,给老人家见了礼,循着他疑惑的点一条一条讲自己的思路。

    她讲得深入浅出,要多详尽有多详尽,老先生笑了笑:“丫头讲快点,老朽脑袋尚且够用,还没老糊涂,你再慢慢吞吞讲就赶不上吃晚饭喽!”

    唐荼荼:“好嘞!”

    她给县里泥瓦匠讲建筑构造的时候,就早早准备好了大幅图纸,眼下也不讲究虚礼,把大图平展展铺在地上,席地便讲。

    “混凝土抗渗性比砖墙好得多,再外置一层防水层,就不怕水不怕潮了……这种墙面很结实,但承受不了张力,里头打钢筋就能解了此弊病。”

    “喔,此法甚妙!”

    “外墙我打算先起桁架,用梅花形布置,竖向四十条钢筋,横向十条,全用等粗的贯通筋……这样造出来的工场别说刮风下雨,就算地动山摇、山河洪涝也倒不了。”

    “妙极妙极!”

    唐荼荼越说越起劲,周围围的匠人越多,她越是讲得酣畅淋漓,因为始终没人打断她的思路,好似不管她讲什么,匠人们全能听得懂。

    他们分明不懂建材特性,却能理解骨料的用处;分明不懂后世的勾股弦,算勾股要用“折竹抵地”的笨办法,在地上按比例拉出横纵线才能量出斜边长——却能很快理解怎么定轴放线。

    唐荼荼把土力学、建材特性、实物测绘、结构框架,乃至工程造价,一点点地往里灌。

    讲到后边,匠人略有不济,渐渐听不懂了。可知骥楼出来的这群皇家学院高材生个个眼睛锃明,他们对陌生知识、新鲜事物有着超强的领悟力,举一反三,把知识点串联成线,很快问出了第一个让唐荼荼惊喜的问题。

    “待钢筋外头套好墙模,姑娘是要踩在高处往模子中灌注混凝土?”

    唐荼荼高兴地差点仰天大笑三声:“对对对!就是踩在高处!”

    之后的好问题接二连三冒出来:“要是混凝土墙成型后,发觉某处留了罅隙,敞风漏水,岂不是要拆一整面墙?”

    唐荼荼大手一挥:“不会,有别的补救方法。”

    一阵风刮来,老先生打了个喷嚏,众人才惊觉:“天怎么黑了?”

    院里点了一圈的莲花烛台,照得满院通明,年掌柜没好气:“何止天黑了!都过戌时了!我一遍遍催着‘先吃饭罢先吃饭罢’,没一人听,还嫌我话多。”

    唐荼荼哈哈大笑,把图纸一卷:“吃饭吃饭。”

    芙兰嘶了一声,凑过头来:“姑娘你今晚不回家啦?”

    唐荼荼:“都要宵禁了,走夜路也不安全,要是谁回县里就帮我给家里带句话,麻烦了。”

    山上有吃有住,谁也不回县里,但总得给姑娘爹娘传句口信。芙兰招手一挥,一个影卫就溜下了山。

    初来乍到人心不齐,少不了美酒佳宴。

    子夜之交才做好的席面奢华至极,唐荼荼被拉到主桌上,敬了一圈酒,到底不习惯跟一群年逾花甲的老先生同桌吃饭,把位子让给徐先生,自个儿早早缩到了角落,痛快吃喝。

    年掌柜人在天津待了将近十年,跟京城早断了联络,识人却不少。

    “那位是将作监左中候,也是工部出去的,奉旨修过太庙;侧手边那两位乃是东宫少詹事和右率府使,一文一武。”

    几位大人言笑淡淡,端着上官风度舍不下,这几位都穿着官袍,绯袍,云鹤绶,胸前补子一是云雁、一是虎豹纹……四品官。

    唐荼荼定了定神,将作监她不了解,东宫她懂,知道这是太子跟前的亲信了,提起酒壶问:“我该行什么礼?”

    打算过去敬酒。

    年掌柜大掌一搓脑门:“您行什么礼啊!管他几品官,被太子召过来就都是您学生,您怎么方便怎么教,我就是跟姑娘知会一声。”

    这大掌柜话声转轻:“姑娘年纪摆在这儿,镇不住场,这些大人虽奉命过来了,心里却保不准要轻视你。姑娘切记要大展所长把这群人震住,才好委派他们好好干活。”

    唐荼荼:“……这样啊。”

    嗐,又来宫心计,唐荼荼心说:镇住镇不住的无所谓了,她能指挥得动匠人就行了,太子诏令在前,匠人不敢不听她指挥,至于什么这候那使的,吊个官架子,跟她有什么相干。

    旁座的律尺先生跟她熟,兀自低杯跟大姑娘碰了碰,仰头一口干了,笑道:“主子爷发话,要我们仔细看着姑娘如何起工场,把这门手艺学回去。”

    唐荼荼忽然抬眼:“太子殿下给钱吗?”

    “……?”律尺先生压根没听懂。

    年掌柜也听愣了,了解姑娘有多爱敛财的叁鹰忙说:“有有有,少不了姑娘的赏!太子向来比咱们爷还大方,事成后,千金犒赏也是能想一想的。”

    唐荼荼满意了。

    她缺钱缺得发慌。

    工部有自己的财用吏,等同后世的工程造价团队,四五个财吏眼下吃着饭,也不停地抱着算盘拨打,仍没唐荼荼心算来得快。

    钢筋贵,混凝土也不便宜,600平的厂房她设计了三个,这边山头两个化工厂,对面山腰一个药厂,连上排污处理、食堂宿舍办公区,造价奔着四十万两走。

    四十万,静海县全县一年纳的税不过八千两,这一下子就要把五十年的税花出去。

    要是造不出东西来,产值回不了本,就真的成了一个地标级别的破烂了……

    唐荼荼摁摁额头,不想那些,万事开头难,跨过一难算一难。

    她忽的想起白天的事,问左边的大学问人:“律尺先生,有个词,‘三风十愆’是什么意思?”

    文士爱酒,年掌柜的烧酒又是京畿出了名的,两壶黄汤下去,律尺先生脑子半浮半沉,笑说。

    “三风乃是巫风、淫风、乱风。十愆是臣工十大罪,纸醉金迷,歌舞享乐,侮圣言,逆忠直,远耆德,结奸党,是罪大恶极,是十恶不赦呐——姑娘怎的问起这个?”

    唐荼荼心头一跳,打了个哈哈。

    “翻字典时翻着个生词,挺稀罕的,就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