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千叶山在阵法轰塌之后,连最后的几支轮廓峰柱也撑不下去,下方留出一块纵横几十里宽的坑渊,尘土飞扬也看不清内里景象。
陈勰对那妖修和阎摩柯的阻拦亦同时撤去,钟紫言不管此时此间各处正在发生什么,他拉着已经佝偻腰背的老道飞往云舟,也不知怎的突然有好多话想跟他说,于是喋喋不休说着未来的规划,“今日您这一场做过,怕是以后咱家在这片地方再没有什么人敢为难,我已经打算好了,等会儿就启程回清灵山,先把……”
老头不时点头颔首,哈哈一笑,身影却在逐步矮缩。
不再受陈勰阻碍的阎摩柯隐匿身影,飞串入坍塌后的千叶山洞渊之中。
北河岭道上方那两位元婴见战况消停,知道时候差不多了,冲千叶山方向飞去,直奔那片云舟群。
前脚赶着后脚,天地间突然莫名响起霹雳,赤龙号当空一道雷柱飙落,内里如波纹般走出三位身影,为首者身高九尺,浑身裹着电芒,似乎他就是雷电的化身。
背后两个小童如天地初生时道音淼茫,似无尽的惶惶天威,传下仪告:“新任神霄紫府东洲巡查使,雷亟星君当下,尔等跪迎!”
一股不可违逆的威压直接席卷此间所有元婴境以下的修士,诸众纷纷忍不住扑跪,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不得不令人臣服的意志,无法抗拒,不能阻挡。
却偏有人看不惯这仪仗,挥手间破除自身十丈范围的威压,连带着钟紫言在内的几人都得以幸免。
那星君熊眉一皱,三息后换了副笑脸,声如洪钟般道:
“别来无恙,陈师弟。”
二人目光对视,电光火石,似在心神传音,片刻后一前一后飞去不远处的天空中细谈,中途陈勰分出身形,不一会儿就带着先前妖修回返。
留下来的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拘魔宗两元婴修士见此时不适合上前与赤龙门交谈,也自顾自立在云舟外暂时等待。
而青龙号上,钟紫言明显发觉身后老道的气息愈来愈弱,原本欢喜的心境又生担忧,既然那什么星君被陈勰老祖应对,自己还是好好问询探查一下师伯的伤势。
回头看去,却见老道含笑捋须,手中多了一卷临时篆录的青绿玉简。
一步两步,他把玉简交到钟紫言手中,也不说话,只以慈祥的目光盯了钟紫言一会儿。
接着调转身影,佝偻着腰背飞浮于空,向西面一步步走去,钟紫言内心凭生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慌,急忙追上,相随身侧:“师伯,你怎么了?”
今生从来没有一刻,钟紫言似此时这般恐慌无助,他不知道陶师伯怎么了,面前这老头刚才还好好的,怎的现在一句话也不说竟然不急不缓往西走。
“师伯,您可是怪我先前没有组织军阵相助您?我跟您说,当时情况出乎意料……”
钟紫言智力似乎都开始退化了,他心头数股迷茫悲凉生出,极力的想要欺骗自己,就像此时此刻正在经历的过程是一场梦。
说了一通,见老头不理自己,依旧往前飞,他停下来思索了片刻,“师伯,您是不是要回清灵山?”
话毕,钟紫言呼唤来碧游鲸,也不待老头同意,径直承托着它加速往西飞,后面的大军见此,由宋应星和几位金丹商议后,也决定同归,但毕竟需要有序行动,便落开了距离。
钟紫言才不管其他,他一路加速,承托着自己在这世上最后一位尊敬爱戴的长辈,像是个抛弃所有负担一心只管享受御风乘奔的孩童,不时说一些以往的趣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清灵山近在眼前,钟紫言已经完全感受不到身前之人的气息,他泪流满面扑上前去想要扯住老道的衣角,却是一个踉跄,穿透虚影,跌倒在鲸背上。
瘫坐回头,见那躯壳逐渐透明,它如细微温润的火星一般缓缓消散,不似人形。
钟紫言心口就好像有一团天大的气压顶着,抽噎呛咽,他此刻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掌门,不再是只活了七八十年就修得金丹的练气修真之士。
“师伯啊……哈……呵呵呵……”
那身影最后一分景象消散前,钟紫言死命的在空中乱抓,呜呼哀啕,谁也看不到他此时的模样,谁也不会理解他此时的难过。
“孩子,走下去。”
天际似有一声若有若无的平和声响,又像是从来没有人跟他在说话。
云层翻滚,钟紫言仰天长啸,将胸口那团气全部发泄出去。
却总也补不回自己已经彻底失去的那样东西,从此以后,或者说从之前大战结束的那一刻,这世上,再也没有他的长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