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师兄本打算将小师弟困在其中,给点教训,出口怨气,却不知玉无双也悄然陷在其中。在暗无天日的洞中找不到出路,蝙蝠扑棱的声音,湿润滑腻的石壁,令玉无双越来越怕,最终忍不住哭了起来。
困在其中的玉公子,正一声不吭地寻找出路,便循声找到了玉无双。玉无双看见现身的玉公子,如见了救星一般,心中的委屈顿时爆发出来,她猛地扑在他怀中更是嚎啕大哭,大骂两位师兄。
昏暗中,玉公子看着玉无双小小的身子,他没有开口劝慰,却也没有推开她,只是听着她喋喋不休地抱怨。他的心绪飘荡到很远,勾连起过往的记忆,他也曾躲在一个人的怀中,渡过无数漫漫的恐惧的黑夜。
玉无双渐渐止住了哭声,鼻端是少年特有的气味,心中不由生出许多念头,若不是洞中光线暗淡,模糊了她脸上的绯红,她只怕要找个地缝躲进去。平日里冷漠的少年,此刻的怀抱是那么温暖。即便很多年后,她也一直怀念那个怀抱,今后却再也不可得。
两人依偎在洞中,不知时间流逝几何,最后还是两位师兄心虚,将此事告知了师父,不免受了一顿责罚。玉九重带领教众亲自入洞寻找,方才救出了他们。看着依偎的两人,他并没有多说什么,短短几年小弟子超过了两位师兄,倒是女儿的良配,只是不知是两情相悦,还是一厢情愿?
出了九狱九泉洞之后,玉公子又恢复成那个冷漠的少年,玉无双甚至以为洞中的那个怀抱只是一场梦。玉公子最关心的只有武学,而玉无双最关心却是他。时间过去,明眼人都看出两人之间的事,连玉九重也渐渐默许。
在玉无双十三岁那年,天师第一次以古神之术为神教占卜运势,预测神教将来的劫数,卜算预示五年内教主身亡,神教内乱。众人皆觉这个结果太过匪夷所思,当时太一教声势正盛,教众齐心,怎会在五年内出现内乱,甚至正值盛年的教主也因此身亡。
天师和《古神经》难免得到置疑,不过玉九重和白魔却坚信天师的卜辞。天师能够窥测天机,却不能逆天改命。预见灾劫对世人来说已是天方夜谭,如何应劫却只能靠人定胜天。玉九重和白魔自此小心谨慎,对教中任何异动都不放过。
五年内,教中一直充斥着紧张的气氛,却并未侵扰到沉醉在武学天地中的玉公子。许多人包括玉无双在内,对于天师卜言中的劫数并不在意,只是将其视作算命先生的玄虚之语,反而觉得教主、白魔等人太过杯弓蛇影。
五年之期眼见将过,就在很多人忘记天师的卜辞时,神教之劫终是应在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人身上。太一教八大长老中,有一位极其特别的长老,被称为长老中的长老,连玉九重和白魔都要对其礼让三分。她就是阴阳鬼、无相鬼、赤发鬼的师父,慕容太阴。
慕容太阴是一位来历神秘的老妪,也是八大长老中唯一的女性。她一向深居简出,很少参与教中事务,连自家一脉的弟子也很少见到她,活脱脱是半隐退的情形。阴阳鬼是她的大弟子,也是成就最高的弟子,早就位至长老之列,无相鬼和赤发鬼稍弱,却也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高手。
就是这位神教长老出手偷袭玉九重,虽是偷袭,却也无法忽视她登峰造极的修为和极其诡异的手段,她果然不愧是三鬼的师父。玉九重垂死挣扎,幸好云浮宫近年来戒心未松,教中高手及时赶至,玉公子更是三掌将慕容太阴惊走。
时至此刻,众人方才想起五年前天师的卜辞,可是为时已晚。药王亲自出手救治,却是药石罔效,最终无奈道出唯一的希望便是传说中的朱雀神木。此木与青龙玉髓、白虎灵石、玄武铁精合称四大神物,有起死回生的功效,然而当世久不知它的下落。
教中元老只得齐上观星殿,请天师卜算朱雀神木的下落,最后得知它藏在昆仑。神教派个中高手潜入昆仑盗出朱雀神木,却在九幽山下被神秘高手劫走,教众皆觉是慕容太阴一直潜伏在侧,来了招釜底抽薪。玉九重最终重伤不治,不久便油尽灯枯而亡。
教主身亡,神教内乱,无数人都想登临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玉公子以先教主弟子的身份争夺教主之位,也是在这那个时候展现了他恐怖的实力,一一力败诸位教中元老,甚至斩杀了一位长老。
教主尸骨未寒,神教大乱已成,玉无双忍着悲痛力挺玉公子,谁也无法忽视她先教主之女的身份。药王深知自己同玉公子的过节,见其气势如虹,审时度势一番,最终站出来向其示好。在药王和玉无双的支持下,玉公子登临教主之位终成定局。
成为太一教主之后,玉公子第一道命令便是将慕容太阴一脉弟子尽皆诛杀,以平教中怨愤。阴阳鬼处境相当尴尬,新教主却并没有动这位长老,其实慕容太阴杀害玉九重,三鬼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教中元老岂会对他们视而不见,他们也只得向新教主靠拢。
玉公子又接连任命两位师兄为长老,弥补慕容太阴和败亡长老的空缺,又大力培养自己的心腹力量,再施雷霆手段,渐渐将太一教控制在自己手中。那时白魔为突破境界时常在荒野山林中闭关,无人知其影踪,等他出关返回教中,才发现神教业已换了掌权者。
玉公子年纪太轻,而且性情冷漠,残忍嗜杀,白魔不认为他是教主的合适人选,教中的老辈人物也暗暗不服,皆以白魔马首是瞻,神教渐渐形成了两个阵营。这场神教内乱,只有摩云崖观星殿关闭殿门,未受波及,无论教主是谁,天师都会安然无恙。
自玉九重离世之后,玉无双彻底将玉公子当做自己的依靠。云浮宫历来是教主的居所,玉无双虽被另行安排了住处,不过一来云浮宫是她的旧居,二来她对玉公子的感情不同,因而一年有近半的时间居于云浮宫。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当昆仑得知镇派之宝被魔教盗走,群情激奋,势要杀上九幽山,夺回朱雀神木。掌门玄玑真人顾忌魔教势大,未免引起正邪大乱,严令门下不得私自出动。谁知计无尘不听掌门之令,独上九幽,却被魔教宿老所擒,后又放其下山。
朱雀神木和慕容太阴的下落,太一教也曾暗中多方查探,可是长年无果。玉公子登临教主之位已有四年,当玉无双看到张元宗额上的朱雀神木,她的世界在一瞬间坍塌了,她发现她一直深信不疑的人隐瞒自己的不只是他的过往,还有其他残忍的真相。
玉无双惊惧道:“是你劫走了朱雀神木?!”张兰亭躲在白玉面具的后面,唯有一双闪烁的眼睛,他莫名地庆幸自己戴着面具,就像曾经面对张元宗时一样。白玉面具给予了他战胜人性怯弱一面的勇气,足以撑起冷漠,抵挡柔软的攻击。
小时候,男童的冷漠让她感到委屈,如今长大成人,见他无动于衷,冷漠亦是默认,玉无双心中已是一片荒凉。她不知道她是在什么时候爱上了面前这个人,她一直想要用自身去捂暖这块冰冷的石头,可是石头冰冷如昔,却也冻着了自己。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噼啪噼啪摔碎在坚硬的石砖上,她露出比哭难看的笑容,慌张道:“我早就该知道的,是太一教让你遭受苦难,你心里一直有恨,你恨太一教的一切。你恨药王,恨爹爹,也恨我。”
张兰亭心绪混乱,他心中的确有恨,恨命运无常,人性凉薄,让他幼时遭受难以想象的变故。兄长失踪,囚禁试药,内外的煎熬磨去了他柔软的血肉和脆弱的心志,只剩下冰冷僵硬的骨头和刻骨铭心的恨意。
他恨太一教剥夺了他的人生,恨太一教让他站在了那人的对面,他也不愿领受玉九重的师恩,可是他要恨玉无双吗?幼时的舛途,让他明白一个道理,要想不惧寒冷,就不要去触摸温暖,玉无双就是那一抹温暖。
面对责问,言语只会让他露怯,剩下的唯有无声的沉默。玉无双情绪渐渐有些失控,又哭又笑,起落跌宕,天地间似乎只飘荡着自己悲怆的声音,她感受到深深的孤独,觉得自己亟需做些什么。既然已经深深体会到石头的冰冷,那么就让自己再试试他的坚硬。
她纵身扑向张兰亭,挥掌向前拍出,迎面的厉风登时吹散眼梢的泪。这一掌生生击在张兰亭的胸膛上,玉无双微微惊愕,他竟然没有丝毫避让的意思。虽然玉无双含怨出手,但是张兰亭除了气血微浮,整个身躯纹丝不动。
面对他的束手,他的沉默,玉无双的愕然随即被愤怒所淹没。她厉声道:“你为何不还手!难道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原谅你吗!”伤心欲绝之下,她玉掌再亮,不同于第一掌的随意,这一掌凝聚着惊人的掌势。
当年玉九重默许女儿恋慕玉公子,除了女儿的心意之外,很大的原因是自家女儿并不热衷武学,他相信玉公子日后定能够护佑她。即便如此,玉无双毕竟是先教主之女,其修为又岂能以寻常高手论之?
掌下惊涛阵阵,掌势澎湃雄浑,她第二掌是含怒出手。张兰亭依旧静立不动,玉掌印在胸膛上,掌劲层层叠叠席卷他的全身。鸦青色的长袍向后烈烈飞舞,上面的那轮金日沉沉浮浮,像极了玉无双和他此刻的心。
张兰亭静静承受着佳人的怒火,掌劲透体损伤了他的经脉,但是他依然静默。玉无双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就算太一教主是江湖最强之人,在自己掌下以身试法,也不可能安然无恙,她察觉到他胸腔里紊乱的气息。
玉无双微微有些悔意,她不由抬眼望去,白玉面具遮挡了张兰亭的面容,而那双眼睛还是太冷漠了。他没有半句辩解,亦不动手还击,是默认?还是无心?诸般情绪交杂在一起,玉无双最终生出一股不甘来。
不甘心,这么多年对他的情意,不甘心,爹爹毫不保留的教导,不甘心,时至此刻还无法决绝。她凄厉道:“你要靠着它躲一辈子吗?”她伸手向白玉面具抓去,张兰亭看着她双眼泪雨磅礴,阻挡的手最终僵在半空,面具终于被摘了去。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白玉面具下是一位年轻公子,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有一种迥异不群的气质。他眉如险峰,却非挺拔,而是沉凝,他目如朗星,却非清明,而是孤寂,他玉树临风,却非潇洒,而是冷峭。他没有玉石的温润,却有玉石的瑰姿,他没有金日的炽烈,却有金日的不绝。这,就是太一教主张兰亭。
玉无双痴痴地伤心地望着他,这个她倾慕年久的男子,除了面无表情,她无法看到一点别样的情绪。她忽然无奈地苦笑起来,和着泪水一道控诉老天对自己的不公。她万念俱灰道:“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张兰亭眸子微动,四目相对,他从玉无双的眼中看到了悲恸、绝望和黯然。好似身体里的元气被抽尽,玉无双渐渐暗淡了红颜,只剩下一抹悲伤的木然,她能拿面前这个人怎么办呢?她心若死灰,缓缓低头,恍惚道:“到底是为什么?”她不期待张兰亭会回答她。
“因为他。”玉无双惊愕抬头,泪痕犹湿,沿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房中躺着垂死的张元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