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龙百尺殿中,群雄陷入天旋地转的泥淖,虚空中无形的力量交锋厮杀,不免心生忧怖。梁临川静气凝神,黑子如飞,他自修习《奇门七十二局》年久日深,短短时间轮番布设了十方阵、天龙阵等七种阵法,假山岳之势,弄出偌大的动静,可是防御大阵兀自岿然不动。
梁临川忽然惊道:“大事不好!杀阵戾气猛然激增,那老道是要痛下杀手,他们此刻的处境一定极其危险。”太一教众和云家诸人最是焦灼难耐,白魔和云峥多半身陷其中。莫子虚眼中忧色愈浓,心系龙门一脉的安危,方才草草见了一面师弟,难不成竟是最后一面?
峰顶阵法的周密稳固超乎梁临川的想象,诸般杀伐大阵都攻不破它的防御。即使造化棋盘可借天地之势,可再是地动山摇,也未撕开一条入口。梁临川绞尽脑汁,又心念好友安危,不知不觉冷汗直淌,湿了衣衫,空有焦躁,却也束手无策。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群雄纷纷退避,霎时让出一条道来,只见两人从殿外走来。两人信步而行,瞧清者皆缄口不言,殿中顿时安静起来。柴月关赶忙率领太一教众上前拜见,谦卑道:“属下率教众参见教主。”太一教主随意摆摆手,冷淡道:“慌慌张张成什么体统!白魔他人呢?”
柴月关眸中犹疑一闪而逝,他岂不知两人之间存有芥蒂,白魔对于教主始终是个威胁,然而此时他也顾不了那么多,如实禀道:“白魔大人困在阵中,危在旦夕,恳请教主出手相救。”太一教主沉默片刻,不咸不淡道:“怎么说他也是我神教中人,本座不会袖手旁观。”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太一教主,最近也开始广传江湖,白玉面具,鸦青金日长袍,如此形容不是他还能是谁?崂山一行因张元宗而起,太一教来了个白魔还不够,连教主至尊都亲临至此,那张元宗倒真是好大的面子。咦,太一教主身边的年轻人是谁?怎么这般眼熟?
与此同时,梁临川惊呼道:“张兄,你怎会在此?”同太一教主联袂而至的正是引发崂山之乱的张元宗,他对其云淡风轻地一笑,然后先施礼道:“弟子见过师伯。”莫子虚忍不住道出三个“好”字,又喜又忧道:“元宗,你安然无恙,也不枉青龙师弟亲自出山。”
张元宗闻言惊道:“师父也来了?他老人家现在何处?”莫子虚叹气道:“青龙和你小师弟都来了,他们想必正困在阵中,形势不利啊。”张元宗沉声道:“梁兄,情况如何?”梁临川黯然道:“惭愧得很,我破解不了这阵法。”
张元宗暗暗吃惊,梁临川的阵法造诣可谓中土第一,只有莫师伯能与之相论,不过他有造化棋盘在手,又胜过师伯一筹,知情人更是将其视作对抗蓬莱万象搜灵阵的最后希望,足见其超凡入圣之处,如今听其直承不敌,由此可见蓬莱这次阵法的厉害。
张元宗问道:“这阵法可有什么特别之处?”梁临川解释道:“此阵同内里的杀阵浑然一体,就像是一座严密的围城,我根本就找不到入口。此阵保护杀阵不受侵扰,杀阵又反哺此阵,使其防御力强横无匹。”
攻与守,本就是矛盾的两面,此弱彼强,公孙纯阳确实压了梁临川一头。张元宗皱眉道:“难道真没有杀阵能够攻破吗?”梁临川摇头道:“以杀阵硬攻,对抗的是两座相辅相成的阵法,我自叹弗如。找不到其薄弱之处,我无从下手,只得抱憾。”
张元宗在师门中涉猎甚广,虽非走阵法一道,但眼界还是有的,他知道梁临川所言非虚,也觉察出防御大阵如铜墙铁壁一般,坚不可摧。众目睽睽,似乎都在等他拿个主意,他眸子微沉,心思电转,貌似平静,心中却比任何人都要着急。
殿中开始有人动身探索虚实,人声渐渐嘈杂,但张元宗的耳朵还是捕捉到了一道异响,他转首四下寻找,最终将目光落向太一教主手中出鞘半寸的纯钧剑。太一教主正低首疑惑地望着手中剑,方才它竟莫名其妙地弹出剑鞘,流泻出一缕剑气。
纯钧虽然新铸,但剑身多是原物。张元宗沉吟半晌,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道:“我妹妹现在何处?”莫子虚和梁临川摇头不知,“云天一剑”云珩出声道:“我等在崂山见过令妹,如今不见她的踪迹,想必和掌门都在阵中。”
师父、师弟和妹妹,或许还有很多亲厚的朋友都身陷囹圄,只怕心中那抹幽影也在其中,承受着莫大的危险,他们舍生忘死都是为了自己。他早就预见局面会是如此,依旧恨不得以已身替代所有人。
张元宗纠结片刻,两人相认不过半个时辰,关系更是水深火热,真不知该如何同小弟打交道。他最后终于鼓起勇气,对太一教主道:“我想借纯钧一用。”太一教主阴沉沉地不言语,双眼射出两道冰冷的光,良久之后便将纯钧给了他。
群雄一阵惊愕,太一教主曾置张元宗于死地,逼其跳下悬崖,后也传出两人在苗疆死战,而现在他向其借剑,这位魔教教主竟还真答应了他。情形变化太快,众人猝不及防,感受最深的还是太一教众,他从玉公子到太一教主,一直都是一个冷漠残酷的人。
张元宗拔出纯钧剑,剑指轻抚,自纯钧灵魄被镇压后,纯钧像是被抽走了邪性,渐渐恢复清贵之气。纯钧符文遍身,蕴藏着一股氤氲的剑华,张元宗感受到剑身传来的震颤,隐隐有剑气绕着剑身流转,愈加肯定自己的猜想。
纯钧倒转,他将剑柄递向梁临川,沉吟道:“虽然水衣同纯钧灵魄合二为一,但灵魄毕竟是纯钧剑孕育而生,两者之间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灵魄与剑身感应,不受阵法拘束,不知对你破阵可有帮助?”
梁临川闻言一呆,这种想法简直匪夷所思,他对此一片空白,机械地接住纯钧,口中喃喃道:“我试试吧。”他握着纯钧静心感受悸动的力量,思虑片刻,他犹豫地将纯钧竖放在棋盘正中,压着天元。
他拈子落下,黑子如星辰布满天空,棋盘的线散发毫光,如一张罗网,可网罗乾坤。纯钧忽地剑意大放,笼罩梁临川周身,他心中愈加忘我,感受到阵法深处与纯钧的呼应。不一会儿,他喜形于色道:“张兄奇思,或可成事。”
他摒心静气抓住这道契机,防御大阵不再不可捉摸,只是他没想到此举差点将张水衣推入死地。造化棋盘可布天下阵法,可破天下阵法,如今有纯钧压阵,感应纯钧灵魄,里应外合,灵犀相通,梁临川一扫方才那般无从下手的局促,逆转九宫阵一气呵成。
造化棋盘是江湖异宝,当最后一枚黑子落下,阵法圆满,阵力凝聚。纯钧携带无上的剑势,倏然破空而出,化作一道流光,钉在堂上正中。剑芒凝练如虹,剑气蓬勃而出,与逆转九宫阵相互呼应。
对群雄来说遥不可及的大殿尽头,纯钧眨眼间就到了,似乎真得与方才有些不同。冥冥中幻象在崩溃,显露真容,元龙百尺殿顿时显得有些拥堵。梁临川欢喜道:“阵法已破,入口就在前方。”
群雄闻言大喜,梁临川又道:“我须在此处借助纯钧维系阵法,否则入口又会自行消失,你们得抓紧时间。”张元宗对莫子虚微微颔首,示意其不必入内,在蓬莱遗族的地盘,保护梁临川才是紧要之事。莫子虚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紧紧守在梁临川的身侧。
纯钧孤零零插在堂上,太一教主似乎毫不在意人多手杂,天下又有谁胆敢觊觎太一教主的佩剑,第一时间同张元宗一道冲入偏门。时至此时,张元宗脱困现身,连最后一点因由也没了,但是群雄依旧浩浩荡荡跟进,倒要看一看是何方神圣敢愚弄天下的英雄豪杰?
“公孙纯阳!瞧瞧我是谁!”张元宗陡然一声朗喝,内息绵长,在峰顶回荡,惊动四野。当梁临川破开阵法,从而影响八荒封杀阵的威力,公孙纯阳岂会不知?此时乍闻张元宗之语,不只是他,所有人都是一惊,心神巨震,杀阵的威力不免再降。
张元宗远远瞧见众人岌岌可危,于是先声夺人,扰乱蓬莱诸人的心绪,果见奇效。巫千雪、楚青岩、张水衣、云峥等等齐齐惊呼,在危难时刻,竟是张元宗现身来救,这真是意外之喜。沈睿暗暗松了口气,没想到第一个来救的会是他。
张元宗无暇叙旧,特意对着巫千雪露出一个微笑,便化作一道光影,冲入剑气之海中。龙门剑气夭矫纵横,斩向木青龙头顶的剑花,他唤道:“师父。”雪焱挥舞不息,木青龙浑身浴血,依旧含笑道:“你可还好?”张元宗心中好生感动,时至此刻,师父还在关心自己。
同时同刻,太一教主三步并作两步赶至白魔身旁,他好似魔君出行,万物臣服,出掌间乾坤倒转,威势煌煌不可逼视。两人皆是冷漠不语,充斥着微妙的气氛。太一教主也不知为何会跟着张元宗进来救人,无论是什么理由,白魔心知绝不会是因为自己乃神教中人。
木青龙和张元宗,这对龙门师徒,当为江湖最强的一对师徒。太一教主和白魔,两个魔教至尊,若非各据一方,正道必然惶恐。他们合力出手抵住剑花,力量汹汹沛不可挡,顿时瓦解了性命之忧。张元宗和太一教主如是一场及时雨,安了所有人的心。
张水衣修习《般若心经》日短,竭力施为也无法压制纯钧灵魄的躁动,当然她并不知道这是因为梁临川正借助她与纯钧的关联,运转阵法所致。楚青岩让其待在一旁,便出剑向晏无情的方向驰去,相比之下晏无情的情形更加危急。悟道之剑舞动如风,剑气纷纷辟易,然后与巨阙一道抵挡剑花的威势。
此时独独剩了雪鸿一人孤军奋战,独自承受剑花的镇杀,顾惊仙和秋水音寸步难行,根本无法靠近。云峥、云珵、云泽两两以目示意,便御剑攻向雪鸿头顶的剑花。三柄剑化作苍龙遨游天宇,剑气吞吐,锋芒毕露,勉力为其分担剑花的威压。
蓬莱诸人瞧见陆续涌来的人群,又惊又怒,心中皆有一声愤慨,大势已去。天山诸人瞧见剑气之海中的雪鸿,褚飞星和吴连城率领天山弟子齐齐杀入,驰援本门的前辈。云家诸人在云峥的命令下,齐齐出剑帮助晏无情,昆仑三剑也紧随其上,一道出手。
慧照、慧玄两位大师出手协助天山,柴月关等几名高手杀向教主和白魔的方向,以左仲秋为首的武夷宫高手则是援手木青龙和张元宗。其实,能够在剑气之海中施展一二的都是各门各派的高手,余下弟子辈根本就无法靠近。即便如此,这股势力亦是蔚为壮观,八荒封杀阵再是厉害,可又如何抵挡得住?
剑气之海的凌厉被众多高手出手化解,四朵剑花也被合力抵住,难再作为,蓬莱诸人唯剩扼腕长叹。其中最郁卒的当属公孙纯阳,他的防御大阵专门为梁临川而设,到此时他都笃信他的阵法万无一失,怎么也想不到最终的失败会是因为张水衣。
梁临川在元龙百尺殿中,凝神守着造化棋盘,堂上纯钧缭绕着逼人的剑气。见识到崂山的诡异,许多人存了忌惮之心,只是守在殿中等待结果,并未随众进入阵中。莫子虚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搜寻无果,眉头微微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