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天心曲指弹出一道浅白的气流,没入太一教主的檀中穴,然后他全身痛楚全消,不过四肢僵硬仍动弹不得。素天心淡淡道:“你是素琼的孩子,我便放你一马,解了你身上的毒,不过你一心要动手,我只好又加了别的禁制。等你想通了,我再为你解除禁制。”
太一教主丝毫不愿领情,只是狠狠地盯着张元宗,眼中怒火似是抑制不住,欲要烧毁眼前的一切。张元宗感激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素天心没心情搭理太一教主态度如何,古怪道:“我恨你的母亲,你就不怕我迁怒你们?”
张元宗淡笑道:“相交几日,我相信前辈。”素天心看着他微微有些出神,他好像那个人,却又截然不同。她怅惘道:“我与素琼意气相投,本是最好的朋友,可后来一切都变了。”她声音里蕴藏着述说不尽的枉然。
简文鼎曾简要说起自己的身世,却故意隐瞒了许多信息,张元宗很想了解娘亲的过去,不由轻声问道:“不知前辈和家母如何生了嫌隙?”素天心眸光落在地上,露出淡淡的忧伤,久久方道:“她嫁给了我喜欢的人。”
张元宗登时一惊,忙歉然道:“是晚辈唐突,还请前辈见谅。”素天心摇头道:“你不必自责,他们两情相悦,我本就是单相思罢了。若不是发生了后来的事,他俩定是琴瑟和谐,惹众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忽然她想起什么,紧盯着张元宗一字一顿道:“你已经知道蓬……”张元宗截然打断道:“我已知道我的出身,只是不想再提及。”他及时阻止素天心提及蓬莱,维持着脸上的平静,又轻声道:“有些事,前辈还是别说的好,免得神伤。”
素天心眼眸微动,余光有意无意扫了一眼僵立的太一教主,心中顿时明白了七八分。与蓬莱产生瓜葛并不是一件好事,除了懵懂的夸叶兄妹,张元宗最不想自己的弟弟牵涉其中。素天心言道:“也是,简文鼎想必将一切都告诉你了。”
张元宗稍稍一顿,道:“简叔告诉我的并不多,除了亡母离开的缘由,其他的并未提及。”素天心诧异道:“他没告诉你父亲是谁?”话音未落,她又醒悟道:“唉,这也是素琼临死前的遗愿,简文鼎那么喜欢她,自然会谨守遗愿。我……也不便告诉你什么。”
张元宗似乎并不关心自己的父亲是谁,试探道:“前辈可认同家母的想法?”素天心发出一声叹息,道:“她当年就是太倔强,不知退让,才落个惨烈的下场。这些年我什么也不愿去想,什么也不愿去抉择,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张元宗心中了然,素天心不愿抉择便表示她不认同蓬莱覆灭中土的计划,可是她又是蓬莱的长老,只得夹在其中,游戏过日。他斩钉截铁道:“我无法感受那仇恨到底有多深,不过苍生无辜,我自会继承家母的遗志。”
素天心仿佛想起什么,露出怔怔的神色,然后摇头道:“你无法想象族人的决心和力量有多大,我们自小便被培养复仇的意志,其实与其说是仇恨,还不如说是刻在意识中的使命,那是水火不容,无法化解的。”
张元宗沉思片刻,温和道:“请允许我叫你一声素姨,我无法置身事外,只希望您能够远离这场是非。”素天心心中微动,睫毛轻颤,道:“你是素琼的孩子,骨子里同她是一样的性子。我劝你还是跟着我寻个安然的地方,别管这些是是非非了。”
张元宗抬头望天,冬日薄薄的温度落在身上,目光描摹着双月之象,然寂寥道:“一旦到了那一日,天下哪里还有安然的地方。素姨,我不能眼看着我的亲人、朋友遭此大劫。我要保护他们,虽死无怨。”
太一教主心中好不烦躁,两人的交谈似乎明明白白,却又遮遮掩掩,他听了半晌还是模棱两可。他心中充满了愤怒、仇恨以及羞辱,那人竟不管不顾认起亲戚来了,好似又回到了童年,他把离家出走的云峥当做另一个弟弟,他可曾考虑过晾在一边的他?
素天心最后下了决心,道:“其他的我也不便多说,我本想就这样带着你避开纷扰,可既然事情已经挑明,我也就不再强求。我可以解了你身上的化仙散,但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没有了剑,你拿什么同他们斗,今后还是多避让些吧。”
若不是他的武学造诣超越了龙门剑气,以实胜虚,如何能够以寂照剑同楚寒心等蓬莱高手撄锋。如今寂照已失,他就算恢复了修为,已不是楚寒心的对手,甚至抵挡不了林婉君的摄魂术,素天心的担忧并非庸人自扰。
张元宗淡然道:“我最近才发现我虽然少用那柄剑,却潜意识还是太依赖它了,如今失去了它说不定是个契机。”素天心不想再言,弹出一道气流没入张元宗的檀中穴,游走周身中和身体里化仙散的药性,渐渐地丹田中的内息如泉涌一般充沛起来。
不得不说素天心的毒术冠绝当世,施毒解毒皆融于无形,信手拈来。中土武林的用毒大家还脱离不了药丸、粉末、药液诸如此类,是万万不及素天心这般出神入化。连太一教主都在不知不觉间着了她的道,无力反抗,可见其霸道奇妙之处。
修为失而复得,张元宗自然是欢喜的,他看了看僵硬的太一教主,道:“那他……”素天心会意,从袖中取出一枚白色药丸交给他,道:“解药我交给你,何去何从,你自己做主,我决定独善其身,现在就离开崂山。”张元宗感激道:“多谢素姨。”
素天心眉宇间愁云不散,眸光在张元宗和太一教主的身上逡巡,一个是正道之基龙门的传人,一个是魔道魁首太一教的教主,俱是人中之龙,于是感慨道:“我真羡慕素琼,她即使不在人世,却有两个好儿子,我虽活着,却是空空一场。”
张元宗斟酌着该如何安慰她,素天心又认真道:“你自己要多加小心。”言毕她不作停留,转身便走,不消片刻,那道美丽的身影就消失在山野之中。张元宗知道她心中存有许多心事,只想找个地儿藏住自己。
时至此刻,夸叶兄妹当然知晓素天心的危险,他俩方才几乎是与死神擦肩而过,张元宗那疏离的话不过是为了保全他们的性命。见素天心离去,夸叶若兮冲到近前,露出一张欣喜纯真的脸孔,清脆唤道:“元宗哥哥。”
张元宗低头盯着手中的解药,凝神沉思,苗族少女有些疑惑,又唤道:“元宗哥哥。”张元宗暗暗下了决心,抬头望着夸叶若兮温和笑道:“若兮,多谢你们来救我。”夸叶若兮不好意思道:“元宗哥哥别见外了。再说我们哪有救人的本事,没成为拖累就万事大吉啦。”
张元宗对着夸叶木樨道:“木樨,崂山危机重重,我只怕顾不上你们,你带着若兮先去莱芜城。”夸叶木樨最是信服张元宗的话,闻言便点头同意,而夸叶若兮却皱眉道:“我不要离开元宗哥哥。”
夸叶木樨较为懂事,劝道:“阿妹,张大哥有要事要办,我们不能成为他的负担,听话,我们去莱芜城等张大哥。”夸叶若兮并非不知轻重,黯然地点了点头,不舍道:“元宗哥哥,你一定要尽快来找我。”
张元宗笑道:“你放心,等我解决这边的事,会第一时间同你们会合。木樨,照顾好你妹妹。”夸叶木樨应道:“张大哥放心,我们一定护好自己周全,不给你添麻烦。”张元宗闻言又是一笑,两兄妹最后择了方向,依依不舍地离去。
“看着你这副嘴脸,真是觉得恶心。”太一教主冷漠的声音里蕴含着一丝愤怒,张元宗神色郁郁道:“兰亭,我不奢望能够得到你的原谅,毕竟是我弄丢了你。”太一教主怒道:“你不配叫我的名字。”
张元宗眸底翻卷黑色的浪涛,他一步一步走向太一教主,纷杂的思绪在脑海中缠绕成一团乱麻。他仅露出一双愤怒的眼睛,白玉面具仿佛隔断了所有的过去。他想伸手摘下他的面具,让兄弟俩坦诚相见,可是最后他又迟疑了。
他没有勇气去承受弟弟的怒火,他害怕他的怨怼、冷漠、仇恨和陌生。他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保护,又有些偏执的孩童,他有了自己的思想和决心。现在真不是一个好时机,张元宗伤怀道:“你要如何才能原谅我?”
太一教主眼中的怒火渐渐凝聚中一点森寒,冷冷道:“我要你束手受我三掌,你若侥幸不死,今后便如陌路,自可相安无事。”张元宗闻言心中一痛,强笑道:“我答应你,但今日不成,待此间事了,我亲自上门受你三掌。”太一教主漠然道:“好。”
巨峰山道,湛卢剑下,一切都变得脆弱不堪,林婉君满眼都是乌墨的剑,怯懦缠骨缚心,她已现败象。青玉手从无坚不摧的玉石化作易碎的琉璃,摄魂术也似乎成为寻常的江湖把式,她的心因为雪鸿出现了缺口,甚至会成为她的魔障。
雪鸿翩然如仙,在巨峰山道上如闲庭信步,湛卢沉静如水,不见丝毫涟漪华彩,却压得林婉君如惊弓之鸟。她竭尽全力游走在剑下,却似狂风中的纸鸢,摇摇欲坠,青玉手也一再避让,不敢争锋。
眼见着林婉君就要在剑下凋零,山道上忽然滚下一块巨石,占满了山道,势头极足,汹汹而下。云峥、朱浩昌和巫千雪未在正道上,不受波及,而雪鸿和林婉君却是首当其冲。林婉君慌忙躲避,巨石轰然向雪鸿砸下。
雪鸿站到山道上,面不改色,如文人雅士,气闲神定,不见惊涛。他手腕转动,湛卢自下而上迎上,依旧沉沉不见光华。霎然间,巨石从中间被剖开,向山道两侧落去,雪鸿安然无恙。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剑,又如此威猛绝伦,林婉君只看得心惊胆战。
惊变就在此刻,紧随巨石之后亮起一道刺眼的剑华,恰如银瓶乍破,水浆迸泻。这一招出其不意,又在雪鸿招式用老之际,可见其势在必得之心。这一剑银河倒挂,向雪鸿当头罩下,凌厉处正显天马行空。
雪鸿脸色泛着雪意,浑身气息内敛,袍袖随意舞动,此刻他舞剑已是不及,只得持剑向上轻撩。乌沉的剑尖堪堪刺入那无上一剑最盛之处,剑华陡然炸裂,盛开了一场铁树银花,心神为之一夺。
一位蒙面剑客出现在山道上,这一剑之后,他撤剑护住周身,静静地盯着雪鸿手中的湛卢,双眼隐隐透着不甘。湛卢暂休,山道归宁,雪鸿言道:“你不以真面目示人,难道是怕有人认出你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