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露出凉薄的笑意,好似带着霜意的风刀,他继续道:“日前,有人雇佣了二十四节气中的七人,要我们杀了安信斋,并潜伏在这处大殿出手阻扰张元宗,以打斗之声给殿外的人传出信号后再坚持一时片刻就立即脱身。”
此言顿时引起轩然大波,言中之意正好说明有人故意设计冤枉张元宗。一贯圆滑的左仲秋出言道:“安老的伤口是怎么回事?”霜降毫不迟疑从袖中取出尺余铁棍,一头粗圆一头尖细,类似圆锥。
众人纷纷望去,遂即恍然大悟,难怪安老身上的伤口会如此。尖细一端刺入皮肉内,向外拔出时,因为体内的部分比伤口细小,当然不会翻出皮肉,正好同剑气所为的特征相似,因此众人对其所言深信不疑。
左仲秋不动声色,接连问道:“你们是如何离开此殿?安老的尸体又是如何在短短时间内出现在殿中?”此话可谓问到了凶案的关键所在,牵连着杀手背后的真凶,直指真相。
霜降神色冷寂,和盘托出道:“上这巨峰之顶,不只你们所知的一条路。至于安信斋,我们只负责杀,尸体却由他人接手。是我杀了安信斋,其余的我不便多说,那也不是我的责任。”杀手寥寥几语道出凶杀经过,并不复杂,却依旧让人云绕雾绕。
左仲秋并不打算放过他,又道:“到底是谁雇佣了你们?”霜降微微一怔,然后视死如归道:“我虽然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但是雇主的身份,我是绝对不会泄露。今日我已经坏了规矩,自知死期不远,不劳旁人动手,稍后我自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嫉恶如仇的妙真忽然冷冰冰道:“虽然是你杀了安老,但是罪魁祸首是你背后的雇主,若你能够揭发他,贫道可以保你一命。”峨眉道姑既然发话,旁人就算有杀心,也不敢直撄其锋,况且众人皆知杀手不过是工具,真正的凶手乃是雇主。
霜降微微颔首道:“多谢道长,但我意已决,就不劳费心。”听其所言,妙真冷冷地不再言语。霜降走到张元宗的近前,低声道:“以前在一线天训练时,你曾救我一命,今日你又放我等离去。我生平不愿欠人恩情,今天就一并还清了。”
众人皆竖起耳朵却模模糊糊听不真切,云峥等人却听得明白,心中颇为触动。张元宗难以释怀道:“你若为我而死,我今后如何能够安生?”霜降耸耸肩道:“你也知道我根本就不适合做杀手,以前是,现在也是。若不是有妻儿在一线天,我也不会坚持到现在。”
张元宗猛然一惊,心中一阵酸痛,满眼悲情,霜降苦笑道:“这就是一线天的手段,每一个杀手都会有自己的家庭,但家人都会被组织控制,每一个杀手就像听话的傀儡,不得不死心塌地地为组织卖命。”
张元宗急斥道:“那你就更不能死了,不然你的妻儿该怎么办?”霜降摇头道:“我隐瞒雇主的身份,再自绝于众人面前,一来就是为了保住妻儿性命,二来还了你的恩情,三来也是为了解脱,你说是不是很划算?”
张元宗知其去意已决,嗟叹道:“你呀你,倒是较往日勇敢了许多。”霜降似觉有趣,笑容也轻松不少。张元宗忽然坚定道:“你放心,我发誓一定将你的妻儿从一线天接出来。”霜降眼睛一亮,道:“多谢。你也不必勉强,让他们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就好。”
忽然霜降手中乌光一闪,尺余铁棍生生插入心脏,人群中顿时传出呼叫。张元宗一把扶住他倒下的身体,含着笑意道:“你安心去吧,我会照顾好你的家人。”霜降弥留之际,放松道:“死,其……实……还不……错……”然后再无声息。
半晌之后,张元宗将霜降的尸体放好,然后起身冷冷地望着朱浩昌,声音淡漠道:“他为我而死,若今后我得知了雇主的身份,定要向他讨一个公道,希望不是你。”霜降的死捅出这么大一个阴谋,他虽然隐瞒了雇主的身份,但是朱浩昌难再置身事外。
安信斋虽然被霜降所杀,但是张元宗离开大殿又同众人返回,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那么安信斋的尸体是谁放在殿中?一线天的杀手是如何知晓别的道路,而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匿在殿中?朱浩昌岂能脱得了干系?
即时,便有人出言声讨朱浩昌,痛斥其挖羊头卖狗肉,更有人直接称其为幕后真凶。朱浩昌满腔怒火,好好的一场局竟栽在一个杀手的身上,没想到在一寸山呆了十六年的张元宗在江湖中竟还有人愿意为其舍身,天道真是不公。
面对越来越激烈的声讨,朱浩昌有些心灰意冷,而沈睿却依旧沉着性子,高声道:“诸位请听在下一言,朱兄绝不是杀害安老的雇主。明日就是龙门开派大典,安老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朱兄岂会雇人杀之?”
众人指责之声渐渐消弭,他们不是愚笨之辈,也觉得沈睿言之有理。心下难免不忿朱浩昌利用安信斋之死冤枉张元宗,是天下英雄为何物?不过理性使然,不能将真凶的帽子扣在他的身上。
朱浩昌见状趁机真诚道:“未曾想竟有人狼子野心,雇佣杀手,行这栽赃嫁祸之事,这也有我疏忽之过,诸位指责也是应该的。”诸人见他放低姿态,言辞诚恳,大部分人渐渐不再迁怒于他。
沈睿正义凛然道:“龙门原为隐世一派,朱兄欲在崂山重立龙门的目的是为正道注入新的力量。残害安老之徒定是要朱兄和张兄自相残杀,甚至阻碍龙门重立,我想这雇凶之人必定是邪魔外道。”
沈睿当真巧舌如簧,竟将朱浩昌的阴谋说成邪道为之,不得不说很多人都认同这个说法。沈睿见众人情绪渐转,心中一喜,接着道:“现今正道虽然繁盛,但是我们不能放松警惕,更应该同心协力,助朱兄建立龙……”
“聒噪!”忽然一道冷冰冰的声音生生斩断沈睿的话头,顾惊仙面罩寒霜,冷艳绝伦。方才不见她的身影,不知是何时来到殿中,她一身黑衣尽显神秘之美,寒肃的气质让他人都不敢靠近,正是她打断了沈睿的滔滔不绝。
这是沈睿第一次见到顾惊仙,黑衣女子一步一步走来,却让他觉得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向她,走进那一片黑色。她宛若无月无星的夜空,黑得纯粹而寂寞,她让人感觉到寒冷、孤独和魅惑,沈睿只觉自己在忽然之间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待他稍微清醒,脱口道:“可否请教姑娘芳名?”顾惊仙微微蹙眉,双眸仿若冰刺直直射向少年公子。沈睿顿时有些悔意,方才显得有些轻薄了,然后摆出一副谦谦有礼的模样,道:“敢问姑娘,在下所言有何不妥?”
顾惊仙森然道:“全是狗屁不通!你少在这混淆视听,安老十有八九就是朱浩昌雇人所杀,故意冤枉张公子,你还在这里巧言令色,误导众人认为邪魔外道所为,真是贼喊捉贼!”她素无顾忌,出言不拘小节,有大丈夫的豪气,引得众人纷纷猜测她的身份。
沈睿不知为何竟生不起气来,也不觉得顾惊仙出言粗鄙,一缕思绪在其身上缭绕不散,只是道:“姑娘无凭无据,怎么胡乱猜测。我们正道人士对安老都是极为敬重的,除了邪魔外道之人,谁会杀害安老?”
顾惊仙冷笑道:“你说你是正道就真的是正道吗?邪魔外道?你怎么不明说是太一教,遮遮掩掩,令人生厌!话说太一教连整个正道都不放在眼里,还在乎一个龙门吗?”这些言语虽是实情,却太不中听。
人群中一个粗豪中年男子站出来道:“姑娘如此贬低正道,也不怕犯了众怒。”顾惊仙冷冷道:“又是一个自诩正道的。”中年男子怒道:“你到底出自何门何派?我倒要拜访一下令师,是怎样教导你的?”
顾惊仙冷哼一声,淡漠道:“我无门无派,跟正道也没半点关系。有一个师父叫雪鸿,极为讨厌伪君子,你真地想要拜访他老人家吗?”众人闻言震惊不已,她竟然是白道第一人雪鸿的弟子,中年男子顿时偃旗息鼓,灰溜溜地退到人群中。
雪鸿,久不现身,他的名与事早已成为江湖传说。年纪轻轻,败尽天下高手,带走武林三奇,曾任天山掌门,却抛金印杳然离去,成为一段江湖公案。即使几十年过去了,江湖依旧将其视为正道之首。
顾惊仙竟是雪鸿的弟子,名师出高徒,那么还有谁胆敢找其晦气。沈睿也未曾想到对方竟有这样的身份,出言道:“姑娘原来是雪鸿前辈的高徒,难怪见识不一般,可是姑娘也不能空口无凭。”
顾惊仙玉指拨动,青丝剑轻易划开沈睿胸前的衣衫,一道血迹洇了出来。沈睿的脸色骇得更加苍白如纸,惊魂未定地捂住伤口。顾惊仙冷酷道:“你说话实在令人厌恶,如果我听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沈睿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寒冰般的杀意,心中畏惧之余却有另一番滋味,并不再言语。诸人目瞪口呆,根本就未瞧清沈睿是怎么受伤的,不免惊惧,这黑衣女子实在太霸道了,怎么是峨眉道姑一般的性子?
顾惊仙寒浸浸道:“诸位应该好好思量,谁是杀害安老的真凶?这龙门开派大典值不值得参加?”然后她抛下众人,转身扬长而去。众人心中皆生颇多感触,转瞬间走了干干净净,虽然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朱浩昌雇凶杀人,但是他们都觉得没有必要再参加明日大典。
张元宗复杂地望了一眼面色灰败的朱浩昌,然后带着诸人离开了大殿。云瓷摇头晃脑道:“顾姐姐真是霸道!我都忍不住喜欢她了。”诸人不由对其取笑一番,走出大殿,皆有如释重负之感。
巨峰之巅,即使有宫殿一般的建筑,但是却透着荒凉之气。元龙百尺殿中,朱浩昌颓然而立,久久不语,一切还没有开始便已经结束,张元宗真是他的克星。他满眼富丽堂皇的建筑,转瞬间已是镜花水月,他这一阵的苦心经营,已化为泡影。
沈睿站在殿外悄然寻找,灯火辉煌的巨峰,何处有顾惊仙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