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峥、巫千雪、花未眠和云瓷意欲同其一道前往,毕竟“失魂人”断天涯魔名素著,不是易与之辈。云峥业已知晓蓬莱遗族的存在,张元宗三言两语便将其劝服留下紧盯陈清玄,又劝服巫千雪、花未眠多多照应张水衣,花家三姐妹此时不待相知还待何时。
张元宗即刻动身下了灵鹫峰,前往蜀中青城山,随行却带上了古灵精怪的“徒弟”云瓷,兴奋得小家伙一蹦三丈高。张元宗本意是既然名义上收了徒弟,就要担起师父的责任,遂带着他一起历练。
途中云瓷多动好言,叽叽喳喳说个不休,张元宗好不容易让其安心沉性,趁着间隙传授他内功心法和武学秘籍,当然《剑经》按下不授。小家伙聪颖慧黠,俱能过耳不忘,再加上兴趣盎然,倒是学得有模有样。
一路按图索骥,断天涯已残杀八对男女,共一十六人。路过峨眉山附近,查访得知,罹难家属上报峨眉派,掌门玄寂业已派出门下五大弟子追剿。穿过峨眉山脚的花溪镇时,张元宗忽然勒马回首见到了一个人。
拱桥之上,白衣飘飘,容颜轻淡玲珑,气质清雅空灵,正是多日不见的鱼清池。她抬头眺望秀甲天下的峨眉山,眸光落寞空寂,清愁淡淡流露。她受鱼莲心所欺,对其十几年的恭敬和感激,未曾想一朝败露,揭开的俱是恶心污秽的真相。
那悲愤难抑之下,离开云家便不知所踪,如今竟现身峨眉附近。她对自己曾有警示之恩,本应与之相见,不过现下早一刻找到断天涯,就可早一刻避免无辜遭殃,张元宗心藏隐忧,急急向蜀中西北方向的青城山驰去。
青城山,群峰环绕起伏,林木葱茏幽翠,丹梯千级,曲径通幽,自古就有“青城天下幽”的美誉。当年青城派名扬天下,世所景仰,荣耀累世,如今却是尘埃落尽,鹿走苏台,盛极而衰的颓败是如此触人心怀。
张元宗携云瓷登上青城山,展现在自己眼前的是梁断柱折,墙破瓦残,一派凄迷的废墟景象。青城派的匾额落在尘土里,已看不清上面的字迹,颓然的建筑蓬草枯断,雀鸣啾啾,透着一股幽深阴森之感。
在青城派山门外的空地上,五位冷肃的年轻道姑一字排开,峨眉细剑齐齐出鞘,锋芒直指对面之人,暗暗形成合围之势。张元宗识得五位道姑中的青螺,因为与之有过几面之缘,其余四位却不曾见过。
五位道姑皆是冷面寒霜,神情气质如出一辙,皆是寡情灭欲,冷厉寒肃。青螺见是张元宗现身,微怔之下不免微喜,她们五人奉了掌门之令前来缉凶,一路追到青城山,隐隐发现此人并非寻常魔头,恐怕己方力有不逮。
只见那人左手撑起一把陈旧的油纸伞,右手提着一个酒坛,背影沧桑孤独,发丝枯败。他背对着众人,视若无物,兀自盯着青城遗迹一边叹气一边灌酒。他忽然放下酒坛,俯身将布满尘埃的匾额抓起斜靠在门柱上,然后抡起袖子擦去尘土,露出“青城”两个飘逸的大字。
他痴痴地望着匾额,宛如忘记了身处何时何地。此刻他的脑海里想必流光浮影的全是往昔的青城盛景,人才风流。终归有梦醒的时刻,他的心神从缅怀中抽离,然后又是深深的叹息,里面蕴含着悲苦、失落、悔恨和疯狂。
青螺秀眉一竖,冷喝道:“你到底是何方魔头?竟敢在我峨眉附近残杀无辜!”那人好似方才醒悟此处并非他孤身一人,然后提起酒坛,缓缓转过身来。他胡子拉碴,鬓发散落,脸颊细纹遍布,而鼻梁秀挺,眉峰清俊,虽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却难掩年轻时的丰神俊朗。
油纸伞的阴影落在他落魄的脸上,酒意涌向忧郁的眼眸,瞳孔里变幻着复杂的神色,忽而空寂荒凉,忽而苦恨难抑,忽而木讷无神。风雨断肠,天涯孤影,晦涩的心饱经风霜之后,变得飘摇无依,难逃悲网。
张元宗双目如电,此人正是“失魂人”断天涯。观其形容,似乎并非如传言那般暴戾残酷,倒像是个实实在在的伤心人。断天涯对峨眉道姑视若不见,目光却是飘向张元宗,沙哑道:“你也是来杀我的?”
张元宗未让云瓷避到远处,而是牵着他一道上前几步,摇头道:“我只是来带你回去。”忽地断天涯张口肆意大笑,须发飞乱,声震四野,后方森然的楼宇屋舍中顿时惊飞无数雀鸟,更甚者震塌了数处。声浪袭来,峨眉道姑脸色微变,此人内息之强横世所难见。
峨眉道姑只觉受辱,霜色愈浓,双眸冷芒攒射,青螺正义凛然道:“我峨眉今日定要替天行道!”言毕,五位道姑身影飞驰,峨眉细剑犹如玄冰刺,凌厉阴寒,寒芒惊心。张元宗见状连忙大喝道:“万万不可!”
峨眉道姑性子偏狭冷厉,岂会听从外人所劝?要说青螺或许能够听从一二,其余四人不识张元宗,自是我行我素。她们并非狂妄自大之辈,知晓对方是不可小觑的绝顶高手,五道身影一出手便组成一套剑阵,威力大涨。
仿若寒星点点,细剑的剑芒凝实交错,令人忧怖。断天涯面无表情,提起酒坛猛喝了几口,竟似对临身的杀机恍若不察。峨眉道姑怒色狂涌,她们峨眉弟子行走天下,何曾受过这般蔑视,因而愈加众志成城,非要让其血溅青城不可。
剑阵的锋芒倏然而至,欲将断天涯刺满窟窿,结果他眉毛动也不动一下,继续畅饮坛中酒,同时油纸伞突兀地向外倾斜尺余,再轻轻一转。登时油纸伞边缘卷起一阵锐利的剑气,猛然扑射而出。
峨眉道姑大惊失色,连连撤剑回防,然则伞底的剑气是如此暴烈,犹若一柄巨剑从天劈斩而来。“叮叮咛咛”的声音不绝于耳,转瞬间五位道姑飞身倒退,而身上已是多处挂彩,她们咬紧牙关,俏脸绷紧,一片铁青,硬是不发出一声惨哼。
峨眉门下五大弟子,江湖后起之秀,素有侠名,却不是断天涯一合之敌,对她们的打击不可谓不大。断天涯神识迷离,欲疯欲狂,身影电射,油纸伞旋转得愈加厉害,伞底的剑气猛烈扑向峨眉诸人,竟是狠下杀手。
张元宗带着云瓷蘧然越过峨眉道姑,狂暴危险的剑气还未至,已是吹得衣衫猎猎飞舞。云瓷还是第一次面临危险如此之近,他硬撑着睁大双眼,不露出丝毫的怯意。张元宗余光扫见,不由浮现淡淡的笑意,然后衣袖狂抡,龙门剑气浩荡而出,将对方的剑气一举斩灭。
断天涯如石雕一般的面容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他俯身将酒坛放在一旁,然后慢慢收了油纸伞。除了青螺一人,其余四位道姑皆难掩惊诧之色,这个忽然出现的男子青衫落落,竟轻描淡写地压制住了断天涯的伞底剑气。
断天涯怪笑道:“你还不错,难怪那帮秃驴会让你前来。”他左手握住伞身平举至胸前,如是举剑,右手轻敲伞身,如是抚剑。张元宗眸光凝聚,瞧得分明,油纸伞二十八根伞骨皆由窄剑代替,伞面边缘露出不盈半寸的剑尖,难怪方才伞底剑气涌动奔流。
张元宗神色寂然,淡然道:“你造了太多杀孽,本不应该离开。”断天涯忽然一扫落寞,意态狂放道:“你可知我为何能够避开大须弥阵,又为何叫做‘失魂人’?”话音一落,他陡然陷入浑浑噩噩的怪异状态,好似灵魂被拘走的行死走肉。
他如是一具从坟墓中爬出来的僵尸,虽然魂归黄泉,但却凭着执念支撑着他继续宣泄自己的愤恨。他疯狂如斯,迷失自我,唯有对世间的恨让其坚持杀戮。在这种离奇的状态中,犹如无魂无意,难怪能够避开大须弥阵的感应。
那曾经的伤不曾愈合,那曾经的怨不曾平息,他以“失魂”为代价只为报复。他不再是沧桑落魄的断肠人,而是狰狞疯癫的恶鬼。狂霸无匹的内息在他周身流窜激荡,雄浑不可一世,强者的威势蓦然散出,压迫四野。
峨眉道姑心中悚然不已,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此刻方才真正明白对方是怎样可怕的魔星?稚子云瓷全力压制内心的恐惧,紧紧靠着张元宗,师父光风霁月,做徒弟又岂能畏手畏脚,于是强迫自己无畏无惧。
断天涯杀性暴起,眸中红影闪逝,他猛然握住伞柄,在众人眼前拔出一柄血色寒剑。他陡然出剑,施展的是青城派的正统剑法,风格却是血厉狠毒。此人扑来如群狼追逐,犀利狠戾,此剑破空如黄泉浪起,寒气森森。
他是切切实实想要杀人,却不在乎所杀何人。张元宗眉宇间的凝重,如是一团化不开的寒冰。他与云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剑指连连斜划,剑气驰骋盎然,欲封住断天涯的杀人魔剑。寒剑若是困兽犹斗,泼命忘我露出凶恶的利牙,左吞右噬,破开龙门剑气的封锁。
断天涯狂傲毕现,迅捷连斩三剑,每一剑俱是凶厉恐怖,如野兽挥出锋利遒健的猛爪。张元宗隐隐闻到从他身上散发的血腥气味,混杂着累年的杀意和新染的血意。他如魔如鬼,如恶如煞,执意化身修罗,让世间沦为炼狱。
剑风所及,云瓷胸中拥堵刺痛,顿觉一阵窒息,冷汗涔涔渗出。张元宗有感连忙为其渡入一道柔和的内力,化解了他的不适。袖底剑气道道威势绝伦,如金龙夭矫腾跃,横贯虚空,同断天涯的剑厮杀在一起。
龙门剑气挥洒自如,无形之剑却似有绚丽流彩的瑰奇,惊骇世人。张元宗仪态潇洒不拘,从容沉着,尽显卓然不群的风采。断天涯真不愧是降魔塔所囚最大的魔头,修为和武学皆是绝世无双,在龙门剑气之下依旧进退有度,凶性不减。
断天涯久攻无果,凶戾之态彻底爆发,出剑愈加绝情凌厉。他一剑击溃纵横的剑气,左手握住伞尖猛然刺出,伞口陡张,二十八根伞骨忽然从伞面中探了出来,好似恶兽獠牙密布的血盆大口。
二十八柄锐利的窄剑绽放着森寒的杀气,阴邪诡异,杀意腾腾,势要绞碎一切生机。张元宗身影凌虚飘移,剑气浩荡,心中不免诧异断天涯的“伞剑”果真奇诡异常。峨眉道姑眼见这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惊震不已,不见高山,始终不知高山之高。
突然,一道如夜枭般的鬼哭从青城派的废墟中传出,声音凄厉如泣血,桀桀似鬼哭,犹若冤魂夜嚎,虽然正当碧霄万里,却愈加悚然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