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峰,道阻且长,峥嵘崔嵬,飞泉流瀑,古松倒挂,果真是个幽奇的所在。两人轻易避开偶尔路过的弟子,上行五里抵达了第一处关卡。此处一块巨石挡在道路中央,巨石距离地面丈余处被凿空成一间石室。
苏未名低声道:“石屋中有一位教中前辈,修为高绝而又孤僻乖张,教中弟子皆与之素无来往。自担任守卫之责以来,若无外侵者登山,从未踏出石屋一步。要想上山,必绕石屋,要想避开那人的察看,只怕不易。”
张元宗有些感兴趣道:“此处勉强算得太一教山门,并无其他弟子守卫,仅靠他一人,可见有些门道。”苏未名眸光一凝,正色道:“千万别因他一人守卫而起小觑之心,他虽一人当关,却有万夫莫开的气势。”
他回忆道:“三年前,上任教主玉九重病重,盗取了朱雀神木续命,昆仑掌门顾忌魔教势大,遂严令门人不得私自讨还,需从长计议。昆仑三剑之首的计无尘不听掌门之令,夜闯九幽峰,结果就在此处被这位前辈生擒,后来念及其身份方才放他下山。”
张元宗望着三十丈外的石屋,道:“如此说来,这位前辈倒是厉害,太一教的水果然深不可测。”苏未名有些萧索道:“魔教的底蕴难以想象,退隐的高手不知凡几,他们平常虽不露面,但却暗中一直守护着九幽山。”
张元宗泰然自若道:“你稍待片刻,我去会一会他。”苏未名心中一紧,忙道:“小心石屋中有一座传讯的铜钟……”可是他话未说尽,张元宗已经不见了踪影。三十丈的距离,石屋又居高临下,若被那人提前发现,敲响铜钟,再想登山,只怕难上加难。
然而,这种念头须臾间消失1,苏未名忽然产生奇怪的感觉,张元宗似乎化为了虚无,与九幽峰融合成一体,如是一缕穿梭山野的清风。除非眼见,高手的灵觉根本就觉察不到他的存在,更何况他已化作一道青光,转瞬间横跨三十丈,到达了石屋。
张元宗贴着巨石犹如壁虎游墙一般,向上浮游,穿窗而入。紧接着屋中传出一阵短促而激烈的交手声,苏未名因距离太远无法得知其中情形,唯有提着一颗心。刹那间尘埃落定,张元宗从容的身影出现在窗口,神色淡定,对着尚在怔忪的苏未名招手示意。
苏未名绕过巨石与张元宗会合,不由脱口问道:“你杀了他?”张元宗不觉莞尔,淡笑道:“我只是封了他的六识,短时间内旁人应该觉察不到异样,时间虽短,但已足够。”虽然见识过龙门传人的厉害之处,但苏未名此时仍觉震撼不已。
两人沿着山道继续攀行,不消片刻来到第二处关卡。此关卡设在一块开阔之地,道路右侧建有一处石亭,亭中悬挂一座铜钟,石亭后方是一排屋舍,道中有十二位弟子守卫。苏未名正要介绍屋舍中的老前辈是何方神圣,谁知张元宗轻言道:“稍后,你守住铜钟。”
只见张元宗潜到近处,好似一道青色的闪电倏然射向石亭,他接连弹出四道剑气瞬间制住靠近铜钟的四人。稍远处的六人大猛吃一惊,惊震之下冷静俱失,竟无视张元宗的手段齐齐奔来。青衣男子移形换影,快似鬼魅,等苏未名赶至石亭,六人业已被剑气所伤瘫软在地。
“哪里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敢擅闯神教!”突然石亭后方发出一声暴喝,一个身着红袍的枯瘦老者从屋舍中掠出,双眼精光爆射极是慑人,真气鼓胀震得空气闷响,显然修为极其精深。他双爪遒劲有力,凌厉霸道,直向张元宗探来,好似雄鹰搏兔。
苏未名一旁瞧见,浑身气机一紧,而张元宗业已毅然纵身迎上,剑指倏然破开爪影,击在红袍老者的右掌心,剑气陡然渗入他的经脉,右臂顿时麻痹无力。红袍老者惊色大露,左爪如是云龙探首,横锁而出。张元宗神色闲淡,目光凉薄,又是一道剑气斩向左掌。
红袍老者浑身一寒,只觉血肉翻卷,鲜血飚射,痛楚难当,惊惧之下正要喝问,然张元宗干脆利落轻拂衣袖,缕缕气劲钻入他胸前诸穴,登时五脏六腑真气乱窜,冷汗涔涔直冒,眼前一片昏天黑地,眨眼间失去意识,昏阙过去。
张元宗回首对着呆愣的苏未名道:“把他们藏到屋后去,若被有人经过也可拖延一时半刻。”苏未名木然点头,一同将十三人藏在那一排屋舍之后,并处理了打斗的痕迹。按照教中弟子的自傲思维,若发现此处空无一人,多半以为另有要事离开,一般通报教中核实,只怕会十分肯定有人胆敢擅闯神教。
第三处关卡建在山势险要之处,道路宽仅三丈有余,两边皆是孤险悬崖,路中挖了一处长、宽、深皆三丈的蛇窟,嘶嘶之声频传,腥臭之气四散,一座吊桥皆被高高拉起。蛇窟对岸建有一座塔楼,警讯铜钟设在楼顶,有轮值的弟子守望,教中前辈坐镇楼中。
张元宗示意苏未名隐在一旁,然后掠上悬崖旁的一棵大树,趁楼顶弟子转首之际,如飞鸟投林一般,径直横空飞上了塔楼。那弟子还未反应过来,剑气透体而入,顿时六识全无。张元宗不欲大开杀戒,龙门剑气也非杀戮之术,他掌握分寸,仅是将太一教的人制服。
苏未名远远瞧见张元宗消失在楼顶,片刻之间,吊桥被缓缓放下,张元宗已卓立对岸,风姿潇洒。苏未名横跨蛇窟,发现塔楼中昏厥了十几人,其中一位身材魁梧的老者面色苍白,衣襟染血。两人如法炮制,将众人皆藏在隐蔽处,吊桥却不再拉起。
八峰的铁索桥与九幽峰山腰连接,并非直接到达峰巅,而第四处关卡也恰好设在山腰,之上才算正式进入太一教重地。铜钟设在道路左侧,由四位弟子紧守,而道路右侧矗立一座巍然的石碑,“太一”两字笔势雄奇,姿态横生,一股苍劲的气象沉沉压出。
一位黑衣老者横剑膝上,闭目盘坐碑下,沉寂的身躯里蕴藏着令人心悸的力量。苏未名也不多言隐身藏好,张元宗运转秘法,浑身内息沉寂,恍似荡然无存,然后他一步一步向登上石阶,只见脚步虚浮,气喘吁吁,额头冒汗,倦色难掩,如同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公子。
黑衣老者猛然睁开双眼,冷意逼人,盯了张元宗半晌,心中纳闷不已,这年轻男子来得好生突兀,似乎不通武功,不是江湖中人,却不知为何竟能一路来到此地。后方的弟子喝道:“来者何人?来此干甚?”张元宗胸膛起伏,呼出两口浊气,道:“在下一介书生,久慕九幽峰的景色,特来瞻仰。”
几人闻言脸色古怪,那弟子怒道:“胡说八道什么,神教重地也是你能来的吗?”张元宗露出些许畏惧之色,忙道:“在下与贵教‘星君’冼前辈相识,这是他的亲笔信函。先前三道关卡见过此信之后皆同意放行,还请诸位过目。”他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信笺,双手奉上。
太一教长老在教中地位尊崇,这位书生竟与八大长老中最负盛名的星君相交,几人只觉此事稀奇的紧。那四位弟子好奇地走下台阶,欲瞧瞧那封书信的真假。忽然那位黑衣老者陡然叫道:“回来!”但是为时已晚,张元宗暴起发难,剑气洋洋洒洒,四人顿时中招倒地。
一柄寒剑自上而下劈斩而来,剑芒犹如一道匹练,凌厉森寒,直贯而出,绽放出触目惊心的风华,毋庸置疑,这黑衣老者是一位剑道高手。张元宗夷然不惧,避也不避,挺身直面其威,剑指倏然飞出击在剑身,剑吟之声顿时大作。
黑衣老者陡觉一股锋锐之气倒卷而回,绞杀向握剑的右臂,手中长剑登时脱手斜射在地面,兀自摇曳不止。他不由惊怒交加,戾气陡升,当机立断,内息涌灌臂膀,顺势一掌破空劈出,气劲一阵激荡。
此举正中张元宗下怀,遂即挥出一掌相迎,无声无息,平平无奇,黑衣老者不察有异,窃以为对方不善掌法。待双掌乍然击实,顿觉海水倒灌,猛冲四肢百骸,浑身如坠深渊,接着被击飞出去,轰然摔倒在地,全身剧痛钻心,已是奄奄一息。
黑衣老者面露惊惧之色,颤栗道:“你到底是谁?”张元宗气机尽敛,轻弹衣衫,寂然道:“张元宗。”黑衣老者脸色顿时一白,气息急促道:“原来是你!你……”一道指影倏然而至,老者的声音戛然而止。
远处的苏未名见状赶上前来,一起将几人藏匿起来。九幽峰的四道关卡,他左忌惮右担忧,却这样被张元宗一路势如破竹地拿下,犹如走马观花一般,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张元宗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绕到石碑后观看起太一碑上刻的一首古诗。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扬枹兮拊鼓,手儿高举鼓槌猛击鼓,疏缓节兮安歌,陈竽瑟兮浩倡。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
这是古代诗人屈原《九歌》十一篇之一的《东皇太一》,本为拜祭其父伯庸所作。东皇太一,乃是古之天神,实际上是人世间最开始信仰的天帝,太一教之名源于此神,更为此设立天师之职,沟通阴阳,祭祀天神。
九幽峰上是另一番瑰丽的世界,云海蒸蔚,气象万千,山岩嶙峋,犬牙交错,古木参天,盘虬卧龙,楼宇延绵,巧夺天工。白鹤翔于翠林,野鹿纵跃山间,香草生于崖上,紫气缭绕林间,重岩叠嶂,诗画辉映。
登上青石台阶,通过白玉牌楼,出现在面前的是一方巨大的演武场,北侧屹立一座气势恢宏的大殿,后方重楼林立。环视四周,偏殿、楼阁、回廊无数,湖泊、清泉、流瀑分明,跨桥、索道、亭台交错,花园、石亭、庭院密布,富丽堂皇,秀丽幽美。
初见如此景象,任何人都难免慨叹,这岂会是人人谈虎色变的魔教所在,倒像是传说中修仙的福地。巫千雪被阴阳鬼带回九幽山之时,苏未名还未离开太一教,虽然天师被拘之事秘不外传,但是他依稀听闻巫千雪被囚禁于九狱九泉洞。
九狱九泉洞处于九幽峰山腹之中,大小洞穴交错互通,多不知凡几,深不知凡几,犹如迷宫一般。其中设有九处重地,分别为酆泉狱、衙泉狱、黄泉狱、寒泉狱、阴泉狱、幽泉狱、下泉狱、苦泉狱、溟泉狱,是用来关押最重要的犯人。
苏未名并不知晓巫千雪到底被拘于何狱,就连九狱的具体分布也不甚了解。他有自知之明,要救巫千雪唯有张元宗能够办到,他若留下只会成为累赘。他粗略介绍九幽峰的布局,指明九狱九泉洞的方位,然后毅然下山等候。
张元宗立在暗处,远望九幽峰上一片绮丽斑斓的景色,不由暗忖:佳人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