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千雪神色一动,几枚纤毫银针悄无声息地射向张水衣,正是要用银针刺穴之法,欲解除张水衣的魔性。谁知张水衣眼中冷光爆射,衣袖一挥,剑气隐闪,银针顿时被击落在地。巫千雪、张元宗等人见状面色大变,看来张水衣此次入魔更深了。
这时候石林中传来人声,片刻后,一大群人急急走出,站定后见场中一地狼藉的死尸,皆不由面色一变,倒吸一口凉气。当先乃是两位中年男子,一人张元宗识得,正是方才别过的云霄,另一人威严沉凝,方脸浓眉,却是他未曾见过的云峰。这两人是云峥的二叔和三叔,此时却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他们身后抬着那三具云家子弟的尸首,尸首周围有三位面露悲痛之色的中年男子恨恨地盯着张水衣,另有三位妇人扶着担架哭泣,想必他们是死者的双亲,剩下还有几十云家子弟。三具尸体被摆放在云峥的面前,血迹斑斑,胸前刺眼的血窟窿吞了他们的性命。
云峥眉头一皱,道:“二叔和三叔怎么来了?也不怕扰了父亲的清修。”云峰眼中忌惮之色一闪,向山洞方向瞟了一眼,忽又沉声道:“云家子弟遭人屠戮,我们岂能做事不管。”云峥神色不变,上前一步,一股威势散发出来,眉峰一挑,淡淡道:“难道二叔认为我处理不好这件事?”
云峰气势一凝,云峥自十五岁开始执掌云家,决断云家诸事,颇为果决,素有威信,就算他属于老太君一脉,也不得不承认云峥值得称道。他缓和道:“峥儿,二叔没有这个意思,不过死者都是我的侄儿,作为长辈,我也不能忽视不管,令人心寒。”听闻此语,云峥心中不由一阵冷笑。
云家,家大业大,人口众多,就直系一脉,云家掌门就有四兄弟,其堂、表兄弟姐妹也不在少数,云峥这一辈血缘近的虽只有云殊、云泽,但是血缘稍远的堂表亲不知几何。另外旁系子弟更是不胜枚举,就是云峥也多有不识者,已死的三位云家子弟,其血缘关系不知远到哪儿去了,平日里岂担得起云峰一声“侄儿”。
此时云峰如是装腔作势,其心思云峥哪会不懂。云峥淡然道:“二叔有心了,此事我定会查个清楚,你们还是下山去吧。”云峰眸子一垂道:“此事一清二楚,就不必再查了。”云峥眉头一抬道:“二叔此言何意?”云峰冷冷道:“我的三位侄儿乃是被张姑娘所杀。”
此言一出,那三位哭泣的妇人陡然抬起头盯着场中沉默的张水衣,顿时嚎啕大哭起来,声音悲戚凄伤,钗环坠地,发髻散乱,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一众云家子弟皆面露伤情,愤怒地望着冷意津津的张水衣。
云峥面色一沉,轻喝道:“二叔,不可妄下断语,失了云家的体统!”云峰心中一跳,兀自道:“我可不敢信口胡说,更不敢陷云家于不义。云章,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云峥闻言心中虽起涟漪,但是面上仍旧波澜不惊。
人群中走出一人,赫然是方才报信的云章,他低着头不敢望向云峥,径直道:“张姑娘被七个黑衣人围攻,恰在附近的三位兄弟前去救援,却被张姑娘的剑气所杀,此事我亲眼所见,若不是我晚三位兄弟一步,只怕……”此话言简意赅,毫无添油加醋的成分,叫人不得不信。
云峥露出厌恶的神色,冷冷道:“云章,你再慎重考虑一下,千万不可冤枉好人。若你所言乃虚,我定不会包庇于你,云家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云章浑身一震,抬头瞥了一眼云峥,只见云峥眸眼冰冷,脸颊上浮现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心中一阵惶恐,身躯微微颤抖,然后似下定决心低声道:“在下所言属实。”云峥闭眼轻叹一声,不再看他。
云峰郑重道:“峥儿,别失了分寸!云家一直是诗礼传家,秉承凛然正气的风骨。我知道张公子和张姑娘是你的朋友,不过你也不能混淆黑白,一意孤行。”那三位妇人更是哭得肝肠寸断,激起众人心中怒火熊熊燃起。
云峥面不改色,直面云峰,挺拔的身躯如山峰一般坚定,他不疾不徐道:“此事我自会处理,二叔还是不要操心了。”云峰冷哼道:“你这是刻意包庇,大失云家少掌门的身份!三位侄儿本来天赋不错,正是大有作为的时候,谁知拔刀相助换来的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今天定要给死者父母一个交代,不然云家子弟寒心,云家还怎能传承下去。”
此言颇重,人心若是散了,云家只怕也无法立足江湖。云峥忽然面色平淡,淡然道:“二叔想要如何?”云峰冷冷道:“自古杀人偿命,少不得让张姑娘以命抵命。”云峥盯着云峰久久不语,好像在思索什么。
这时一直沉默的云霄道:“二哥,此事还有待商榷的地方。”云峰转头问道:“哦?此话怎讲?”云霄解释道:“张姑娘身负纯钧灵魄,因为被其所控入魔,才会失手杀了三位侄儿,此不是张姑娘的本心,若是以命抵命,似乎对张姑娘又有些不公。”
云峰义愤填膺道:“难道她入魔了就可以随意杀害无辜么!因研习旁门左道而心性大变的邪魔,同她入魔有何分别,你会放过那些邪魔么?”忽而他又道:“三弟要是不提,我倒忘了一件事。昨日武圣殿比斗,张姑娘曾言以纯钧灵魄为彩头,如今云家胜出,这纯钧灵魄已是云家之物,张姑娘可不能食言而肥。”
听到此处,云峥忍不住笑了几声,这两人一唱一和,一边要置人于死地,一边又惦记着纯钧灵魄,当真狼子野心。这时候,众人突然心有所感,纷纷向青崖那边望去,只见石洞口不知何时站立一中年男子。
此人,双手背负身后,衣袍陈旧素白,他面露淡淡的笑意,仪态闲适,神情温和恬淡,犹如山野闲人,悲欢离合,红尘世事,皆不过是过眼烟云。他貌似平凡,却有一股沉静通透的气质,让人忽视不得。
云峥忙叫了一声“父亲”,云峰、云霄皆叫了一声“大哥”,其他众人齐齐叫道:“掌门。”虽是心中所料,张元宗仍旧心中一动,原来此人就是云家的掌门云澜。云澜正值春秋鼎盛之时,将手中大权交由云峥,隐居于此,延请和尚道士谈佛论道。整个武林门派林林总总,多不胜数,不过想这样的掌门却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云澜微笑道:“我与囚龙寺的高僧正下棋切磋,却听到外面好不热闹,就出来瞧瞧。”他声音温和,面容慈祥,正是和蔼长辈的模样。不过,云峥却恭敬道:“是峥儿不好,扰了父亲清修。”云澜随意道:“无妨。”这时云峰欲要上前说话,云澜余光一扫,温和道:“事情我已知晓,不过我无心俗事,懒得受这个累,还是全权交由峥儿处置吧。”
众人一惊,云澜对云峥信任之极,竟不闻不问任由他处理此事,这无疑表明云澜有意让云峥担任云家下任掌门。云峰急道:“大哥,峥儿重情重义,行事难免偏颇,还请大哥为死去的云家子弟主持公道。”云澜眸光淡淡地射向云峰,云峰顿觉重压袭来,心中一紧,仿佛那道目光有着慑人的力量。
云澜淡然道:“我相信峥儿能够公正地解决这件事,二弟,还是多给年轻人一些机会。”云峰还欲说些什么,可是那淡淡的目光让他浑身难受,心中烦躁,不由止住了口。众人一片沉默,连带那三位妇人也忘记了哭泣。
云峥闻言颔首道:“父亲放心。”他环视四周,扫过静默的张水衣,来回走动几步,最后目光放在三具尸体之上,然后朗声道:“张姑娘因为纯钧灵魄之故,心性受激化魔,驭使的乃是无形剑气。剑气状若气流,作用于人身,产生的伤口应是圆洞,黑衣人的伤口便是如此。然而这三具尸体的伤口却是扁平的,一瞧便是长剑所为,所以这三人根本就不是张姑娘所杀。”
云峰等人面色一变,心中暗叫糟糕,还来不及想出对策,却听云峥冷喝道:“云章,你可知罪?”声音如道道利剑射向云章,云章顿时心神一震,吓得面如土色,忙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求饶道:“公子饶命!掌门饶命!”
云峥冷冷道:“你行此昧心之事,辱没云家,死不足惜!”云章闻言一阵天旋地转,云峥眸子一转沉声道:“谅你不会无缘无故行此卑鄙无耻之事,不过是他人的棋子。只要你说出幕后之人是谁,我准你将功赎罪,饶你一命!”
云章俯身久久不语,一时间场中一片寂静,云峰、云霄等人脸色连连变幻。半晌云章缓缓直起身来,似乎要说些什么。突然一道人影出现在云章身前,一掌轻轻地印在其天灵之上,然后他浑身瘫软在地,七窍流血,竟是不声不响死了。
众人大骇,出手之人竟是掌门云澜,他面色仍旧平和温良,看不出丝毫异色,轻描淡写击杀云章,仿若探囊取物一般。他正声道:“云章豺狼成性,杀害同门,诬陷他人,当真是穷凶极恶,就地正法,以儆效尤。”诸人耳中一片嗡嗡作响,云峰、云霄不由一阵心寒,他们一时都反应不过来,方才温和亲切的云澜竟转瞬间突施雷霆手段。
云峥眉头一皱一展,心中了然,也不出声。张元宗淡然地望着云澜,暗忖:他倒是用心良苦,若云章真要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怕云家大难将至。张元宗隐约知道这场阴谋为何而起,不由对云澜心生敬服之意,云家掌门非常之人行非常事。
云章已死,云峰、云霄心中一松,顿感背脊冷汗涔涔。云霄叹息道:“没想到云章竟是这样的人,真是家门不幸。张公子,你与张姑娘大人有大量,千万别与峥儿疏远了。”张元宗淡笑道:“云三爷,请放心。小人作祟,当不会影响我与云弟的兄弟情义。”
云霄点头道:“如此甚好。”他心思电转,又道:“今日之事总归是云家的不是,昨日武圣殿赌约,云家也无颜要回纯钧灵魄。不过,如今张公子诸人威名远播,若是不知情的人以为张姑娘背信弃义,这可如何是好?”
云峥插话道:“我做主,将纯钧灵魄送与张姑娘便是。”云霄露出担忧之色,道:“此法不妥,先不说一些愚昧之人怀疑张公子诸人恃武而骄有损清名,而其他垂涎纯钧灵魄的人只怕不缺亡命之徒,张公子诸人虽是绝顶高手,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云霄说的合情合理,好似真得为张元宗等人考虑一般。云峥冷笑道:“以我大哥的本事,江湖中谁能得逞?二叔,你是杞人忧天。”云霄叹道:“人的名,树的影。张公子诸人若名声受损,只怕在寻觅张公子的兄弟一事上会有所阻碍。”
张元宗忽然露出一丝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