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元宗仍旧是玉树临风,潇洒以极,轻描淡写地连挥数剑,也不见这几剑有何出奇之处。既没有星君星辰剑的璀璨夺目,也没有龙门剑气的霸道凌厉,却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有心者内生朦胧的感悟,似是漫漫黑夜里突显的一丝光亮,可是难以抓住。
铁剑划动的那些奇妙的轨迹,仿佛预示着什么,展现出秘魔一般的力量,撩动得心弦一阵颤动,顿时陷入其中。他们驱动内息暗自描摹张元宗出剑的轨迹,却总是茫然未有所得,不由心生焦急,最终引得内力逆行,气血乱窜,竟是走火入魔的征兆,吓得忙偃旗息鼓,冷汗直流。平复内息之后,又忙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
朱浩昌铺天盖地般的攻击顿时被张元宗那几剑斩得七零八落,威压顿地,剑气萎靡。他双眼一眯,内心震颤,龙门中人当然不会让人失望,可是他超过了自己的预期,没想到他弃长用短,以一把铁剑对峙,竟丝毫不落下风。
在常人的认知里,持有武器比两手空空占有优势,但是对于习得龙门剑气的朱浩昌而言,却是恰恰相反。龙门剑气,讲究不滞于物,百骸贯通,说的就是抛却外物,才能气运奇经八脉,衍生剑气。剑,反而成为了一种阻碍,一种约束。
朱浩昌深知此理,见张元宗持剑相对竟是旗鼓相当,若是弃剑不用,又当如何,他竟有些不愿去想。另外,他发现了一件令他有些毛骨悚然的事,张元宗自始至终似乎根本没有驭使龙门剑气,而是一直施展莫名的剑法。
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龙门还有其它武学不成,竟是都私传了张元宗。他心中的怒火突突地燃烧得更旺,一股难以抑制的恨意散发出来,老天为何如此不公。那曾经的师父告诉过他,龙门最重要的武学乃是一部《剑经》,已尽皆传授,难道师父欺骗了他。
一时间,诸般的念头纷至沓来,扰得他心神一阵混乱,导致他出手间,剑气狂暴而凌乱,竟带有疯狂狰狞之意。张元宗微微皱眉,他哪里晓得朱浩昌本性自负而多疑,竟从他的剑法胡思乱想了这么许多。
此时朱浩昌出手虽然暴虐狂霸,剑气蔚为壮观,却是及不上方才心境清明之时,张元宗轻松地一剑剑如冰雪乍融,破解了所有的攻势。突然间,朱浩昌幡然醒悟,抬头盯着张元宗,眼中毫无暖意,尽是一片冷酷之色。
他的声音犹如千年寒冰,道:“龙门武学又有何了不起,江湖之大,奇学纷纭,比之高明的不知几何,我早已不屑。”此言竟是将龙门武学视为敝履,当真是惊世之语,尤其是见识过龙门剑气的群雄,顿时胸如遭鼓锤,惊得说不出话来。
事实上,朱浩昌对于龙门的情感极是矛盾,一边极力维护,自称龙门传人,一边恨其不公,轻言践踏。见到张元宗之后,他的内心翻江倒海,性子愈加偏激,激愤之情溢于言表,几乎陷入癫狂。
场外,秦少游突然瞥见人群中有一鹤发童颜的老者,仙风道骨,手持“一挂破天”,赫然是自己新近拜的师父子虚真人。他曾言武林源有他不想见的人,所以不愿前来,不知为何他还是来了武林源,而且不知何时来到了武圣殿中。
秦少游心生喜悦,忙起身来到子虚身旁,连忙施礼,请他来到几人这边坐下。子虚面露笑意,与众人寒暄几句,遂与众人一道同观场中比斗。隐约间,他的眼中含着淡淡的忧色,与他往日神态大相径庭。
张元宗不知朱浩昌的情绪为何大变,只见他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突然异象呈现。上空一个一丈方圆的气旋猝然形成,武圣殿的矗立千载的厚重似乎也沉沉压在这个气旋之中,而地面也开始微微震动,同时观心峰崖壁上石穴传出的啸声越来越盛,从武圣殿外传来,惊得众人莫名所以。
头顶的压力越来越大,正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架势,脚底的尘土扑面而起,仿佛有什么苏醒了过来。人群中忽然连连发出“哇”的声音,竟是有几位修行低微的忍受不了武圣殿中的威压,喷出几口鲜血。
秦少游也暗暗压制胸腹中翻涌的气血,忙问道:“他在做什么?”子虚缓缓道:“他是在借用观心峰和武圣殿的势。”几人闻言皆是一头雾水,张水衣正要嘲笑他故弄玄虚,秦少游又问道:“这是何意?”
子虚径直盯着场中的朱浩昌,道:“道法自然,天地、峰峦、河川、风雨皆蕴含着自然的力量,只有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才能感触到它的存在。人是不可能运用和控制这种力量,但是却可以借用它所产生的势。”
花未眠忙道:“请前辈说得明了一些。”子虚望着这位美艳无双的花家继承人,眼中颇有赞意,接着道:“万物包括人皆属于自然的一部分,人的力气以及内力甚至智慧都是自然力量,而山川河流也同人一样拥有这种力量,只是我们弄不明白它是以如何的形态存在,因为我们不是山川河流。人可以运用自身的这种力量,却不能运用其他万物的自然力量。”
花未眠皱眉思索,疑惑道:“人利用水流冲击水车产生动力,利用流风放飞风筝,这难道不是运用他物的力量?”子虚微笑着摇头:“这些不过是人智慧的延生,我们不能像水流一样冲击水车,也不能像流风一样游荡山野,我们何曾真正运用过它们的力量。”
几人皆是聪慧之辈,闻言已是明了。秦少游又道:“那朱浩昌借势又是怎么回事?”子虚道:“自然可不仅仅只是物与力的关系,万物运行是很复杂奥妙的。观高山瀑布,它们虽然没有作用你身,你却能感到压力,这是它们形成的势。”
巫千雪幽然道:“剑意,是否可以算作是人的一种势,无形无迹,却能压迫人心。”子虚双眼一亮,赞许道:“不错。巫姑娘蕙质兰心,一点即透。”巫千雪淡然道:“老先生指点有方。”
子虚脸颊浮现笑意,忽又隐去,径直又道:“他提升自己的心境,与武圣殿和观心峰融合,化为一体,借用它们的势,将产生无法估量的力量。如此手段,世间几人能为?”担忧之色又开始出现。
张水衣惊叫道:“那大哥不是很危险?”玉脸之上尽是焦急之色。子虚淡然道:“你可是真得小瞧了你大哥。”几人闻言俱是一怔,听他话中之意,竟是颇为了解张元宗,不由疑云丛生。
几人言语之时,场中早已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四面八方沉重的威压逼近张元宗,胸口若有一方巨石死死压住。众人只觉朱浩昌的身影巍峨雄伟,似是巨灵神将,有开天辟地的力量,他们早已退后了许多,中间的场地竟扩大了两倍有余。
朱浩昌面露狰狞之色,双掌倏然上下一合,一股惊世的剑气疾驰而出。那道剑气似有毁天灭地之能,群雄手中的长剑兀自颤抖,剑吟之声不绝于耳。而张元宗身后的众人早已大惊失色,慌忙作鸟兽状散去,露出偌大的空地。
张元宗直面这惊世剑气,面不改色,他似身化万仞高峰,高不可攀,浑身透射出道道剑意,破入虚空之中。那剑意如山崩海啸,汹涌澎湃,一发不可收拾,在虚空中摧枯拉朽,吞噬湮灭,众人忽觉浑身一轻,心中一松。
张元宗顺势一剑挥出,剑芒吞吐,有长虹贯日,气冲斗牛之慨。对于张元宗、朱浩昌这样的盖代高手而言,任何的招式都是多余的,他们比的是心境和修为。张元宗虽然只是挥出一剑,可是这一剑中有他的道,其威力岂能估量。
朱浩昌施展的这道剑气,乃是融合了武圣殿和观心峰的势,其威力早已超乎众人的幻想。然而张元宗手中的铁剑就这样直直破入这道剑气之中,乌沉的剑身外有一层薄薄的光华流转,隐约间显出金龙之状。
朱浩昌在第一时间露出沉凝之色,他从铁剑上感受到莫大的危险,到了此刻,他已是收起了轻视之心。这位曾经的师弟,似乎并没有困囿于龙门,就算他曾游走天下各地,得到无与伦比的机缘,似乎也难以压制住那把铁剑。
剑气在他闭眼后,一寸一寸开始崩溃,连带他的心也慢慢沉了下去。他有些疑惑,不知张元宗手中的铁剑为何拥有如此令人费解的力量,他出剑简单随意,声势也比之不足,却总是能够轻易破去他那无人可挡的攻势。
待一切烟消云散之后,全场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他们不知晓这两人还要作何?虽然他们交手仅在百招之内,却让他们感到漫长和难受。五大派当首那几人,心中惊骇之余,还不由忖道:这次带门下弟子观瞻,当真没白来一趟,也让他们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张元宗等几人与这些名门弟子年若相仿,武功竟高到无法揣测的地步。这些年轻弟子目空一切的性子早已收敛不见,名门的傲气和不凡也不过是井底之蛙的臆想。年轻人都有一股不服输的冲劲,见过世间高手,岂敢再驻步不前。
后来门中长辈惊异发现这批观瞻过武圣殿比斗的弟子,心性犹如脱胎换骨一般,坚韧勤奋,沉稳刻苦,修为突飞猛进,在芸芸弟子中脱颖而出,成为门派的栋梁之才,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朱浩昌口中喘着粗气,双眼布满血丝,他死死地盯着张元宗,就像毒蛇一般。他忽的露出诡异的笑容,沉静的身体里好似蛰伏的野兽开始苏醒,阴晦的波动散发着莫名的危险。他心中悲愤难抑,准备破釜沉舟,欲待再施奇学秘技,打败眼前这个人,挽回自己的尊严。
突然间,他看见了一个人,那个坐在场外的子虚,正眼含忧色地望着他。他兀自一愣,遂即身躯颤抖,睁大双眼,微微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场中又突兀地陷入了诡谲的安静,众人顺着他的目光逡巡,却是人头攒动,一无所获。
就在此刻,朱浩昌气势逸散,剑气敛息,忽然转身离开了擂场,也不停留,也不言语,竟带着龙门五人一尸穿过人群,出了武圣殿,下了观心峰,默然地离去。
武圣殿中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