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水衣有些迫不及待,自小未曾下过山,武林之繁盛多听老辈说道,心向往之,不由想尽快进入武林源,一享此间的繁华。不过,武林源的红尘似乎近在眼前,却犹如望山跑死马,实际离众人相当遥远,于是众人决定先临时在山脚的客栈歇息一宿,明日再入城。
夜色似乎可以让很多差异都模糊,无论你在何地,都是直观感受到夜的纯粹。张元宗,一袭衣衫落落,闲庭信步于林间,玉蟾当空,月华极盛,树林在月华下变得朦胧,树影斑驳,落满山径。月影在其脸上跳跃,他脸色淡淡澄澈,犹如月下的仙人。
不时,前方传来流水淙淙的声音,张元宗信步前往,过了片刻,树荫尽头豁然开朗,原来是一条十丈左右的瀑布,想必是沅沧江的支流。这条瀑布没有宏伟的气势,也没有轰隆震耳的声响,更没有喷雪溅玉的张扬。
它是静谧的,缓缓的,在月光的妩媚之下犹如一条轻柔的腰带,连声音都是泠然清澈的。张元宗在树荫尽处顿住,一双眼望着瀑布的尽头,眼眸一动,只见一位绝色女子静静站在瀑布极尽处的突石上。
白衣胜雪裹着冰肌玉骨,纤尘不染透着淡雅脱俗,她犹如一朵水湄之央的白莲,静静地在夜里绽放,洁白净澈,清新绝尘,连皓月的光辉都黯淡起来。女子一脸淡然,容颜清绝无方,却带有病恹恹的神色,一双眸子里满是寂然,流动着淡淡的忧伤,透出悲天悯人的情怀,不似凡尘中人,不可亵渎。
张元宗不由惊诧这女子绝世的美,只怕只有巫千雪可以与其并论,千雪是一种神秘的美,带着魅惑,而这位女子却美得纯净,无瑕无垢。不过此时他却想到另外一个人,就是游龙镇惊鸿一瞥的白魔,那个男子也同这女子一般飘然绝俗,不类红尘中人,不过白魔多了些魔性,而这位女子多了些佛性。
她犹若月下的白衣观音,清净庄严,不食人间烟火,此时似乎在此静思、清修。张元宗在树荫下看了片刻,不愿扰其清宁,兀自淡然一笑,施施然转身离去,留下莲花一般的女子,在这夜里这月下徐徐摇曳。
第二日清晨众人收拾待毕,出了客栈,只见一清秀的绿衣少女立于客栈门口,见张元宗等人出来,忙上前行礼,微微低头,对着张元宗道:“这位公子,我家主人有请,愿与公子桃园一唔。”张元宗微笑道:“我并不与你家主人相识,若去叨扰,只怕唐突。”
绿衣少女轻声道:“此乃我家主人主动相邀,倒是公子大人大量,休嫌我等唐突。公子若怪小女子来的突兀,就当视若不见,离去便是。”这少女好生能言会道,张元宗一怔,温和道:“我初来宝地,理应与你家主人没有什么交游,我乃路人,匆匆来去,就不与你家主人结些因果。”
少女见张元宗拒绝,神色不变道:“我家主人早已与公子产生因果,乃与公子等人有过一面之缘,言公子嘉树玉质,愿虚席以待,谈古论今。”张元宗微微垂目一思,觉得此次再踏武林源,只怕平静不了,童年的记忆纷至沓来,就算他心境浩然,也不由微微颤动。
十几年过去,武林源与自己早已没有任何关联,只遗留了憾然恨事。张元宗淡然一笑,道:“我本闲散人,喜山水不喜人事,望姑娘代为转达歉意。”绿衣少女淡淡道:“公子执意,小女子不敢勉强。我家主人吩咐,若请不到公子,就不用再回去了。”
张元宗眉头一动,缓缓道:“如此,我就不为难姑娘,就随姑娘前往。”少女执礼,不卑不亢道:“多谢公子怜悯。”张元宗接着道:“不过我的这些朋友……”绿衣少女忙道:“可与公子一同前去。”张元宗颔首道:“如此甚好。”绿衣少女道:“诸位公子、姑娘这边请。”
只见客栈不远处停放了一辆颇大的马车,一匹黑马高大神骏,浑身如墨如漆,毫无一丝杂色,此马趾高气扬,傲气十足,鼻中气息厚重绵长,乃是一匹神驹,不曾想竟做拉车之事,着实大材小用。马车由红檀制成,材质细密紧致,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周遭垂着璎珞丝绦,帘幕全是柔软的锦缎,上面绣着朵朵桃花,春意呼之欲出。
张水衣喃喃道:“昨日才胡诌什么没有宝马香车,今日竟好梦成真了。”他人闻言一笑,陆续上车,车内宽敞,触之温软,只觉身在温柔乡里。绿衣少女并未进入车中,而是执鞭驾车,马车行得极稳,她竟是驾车的好手,一路挺进武林源的繁华地段。
张水衣听闻街道逐渐喧闹起来,好奇地掀开车帘,一眼望去,只见街上人攘熙熙,各色人等不一而足,天南地北口音杂糅,好不热闹。一路上的建筑宏伟、秀丽皆有,货物琳琅满目,各行各业皆繁盛。突见前方出现一座高大的白石牌楼,上书“武林源”三个大字,恍觉此时众人才算正式进入了武林源。
不管途中何等的繁华、奢侈、锦绣,马车不疾不徐地前行,穿过一层一层的喧闹,不多时转而向南,行了不短的时间,喧嚣渐渐如潮水退去,来到僻静处停了下来。众人掀帘下车,来到一座极大的院子外,高墙围立,占地极广,犹如另外一个世界,偶见几枝桃花伸出墙来。
张元宗是知道桃园的,往年远远瞧过,不曾见过内里乾坤。桃园其名极盛,是文人雅士络绎不绝之地,常常有大人物在此设宴招待贵客或是暂住于此,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不知这绿衣少女的主人是何人物,又为何邀请自己。
众人随着少女进入桃园,豁然被面前的景象所震撼,当真叹为观止。一望无际的绯红,渲染的这个天地都是氤氲色彩,众人顿觉漂浮在云彩中,这是一片桃花之海。上万株的桃树皆开得肆意,朵朵妖娆,斑斓多姿,每一片花瓣犹如美人的朱唇,片片落下宛若美人落吻。
时偶有大风吹过,漫天的桃花飘摇,若天降红雨,美丽绝伦,连带空气都有浅淡的红色。身在桃园,人仿佛成了一滴水,落入这无边无际的绯红,似要被淹没被吞噬。桃花拥簇,簌簌的声音虽微弱,但犹如仙音渺渺,宛若天籁,这是自然的乐曲,桃花落满路径,化为尘泥,不免带些盛极而衰的忧伤。
众人随着绿衣少女在桃林小径中穿梭,不一会儿就忘记了来时的路,只见自己四周都是缤纷的桃花,途中偶然能看见亭台楼阁,因为许多桃树年时久远,高大茂盛,几乎遮天蔽日,只能看见檐角斜斜飞出,恍然见雕梁画栋,每一处犹若仙阙。
一般的显贵宴请不会在桃园深处,会就近选择一处,一来因为方便接待,二来桃园深处少有人深入。不知这桃园现为谁家产业,只知日常有人打理,曾有地方势力认为桃园乃无主之地,想予取予求,结果导致灭门惨祸,自此无人再敢在桃园放肆。
绿衣少女静静地带着众人向深处而行,少有人为修剪整理的痕迹,桃花虽明艳,却有些荒芜,倒像是在山野间。少女带着众人在一株参天一般的桃树前停下,只怕这株乃是桃园最古老的桃树,树干粗大,几乎达到三人之围,桃树天生寿命不长,能达到这种程度着实罕见,树冠茂盛以极,犹如一片云霞飘在空中。
桃花荫下有一宽敞精舍,全由桃木构建,雕满了桃花,周遭还有数株白色的桃花,在绯红色包围中仿若白璧云团,天光透过桃花空隙瀑洒下来,明媚阴影交错,不类凡尘。屋舍相比途中所见少了些奢华艳丽,却更为精致静谧。
绿衣少女玉立门口,轻声道:“诸位公子、姑娘,我家主人就在堂内,请!”张元宗等人虽惊于桃园之美,但却不动声色,信步踱去,屋内每一处无不精美,地板上是绣满桃花的地毯,比一般的要薄些,并不是很柔软,四壁挂满字画,件件不是凡品,一应摆设皆是简约大气。
尽处有一处硕大的木质屏风,屏风前是铺着白色皮毛的木榻,坐着一位青年男子,衣着华贵,器宇不凡,手执一杯酒,浅尝辄止,静静等待众人走来,他双眼盯着酒杯,脸色透着些许的傲气,想必是上位者本身惯有的气度。他见众人走近,淡淡道:“张公子一行人,风尘不见,一路好生悠闲。”
张元宗面色平静,静观不语,张水衣却是急躁的性子,言道:“我们并不与你相识,何故诓骗我们前来。”青年男子不以为忤,低眸道:“在游龙镇,在下远远见过诸位风逸,不由心折。诸位乃贵人,岂会对我这路人有什么印象。”此言虽谦逊,可语气中却毫无此意,到透着些调侃。
张水衣哼道:“你不觉得牵强了些,若是这也叫相识,那我每日擦肩而过的人如恒河沙数,岂不是江湖随处皆是我的至交好友。”青年男子淡淡一笑,气闲神定,犹如世家公子,自持身份,雍容大度,却又有些疏离道:“张姑娘说的是,是在下失礼了,还请见谅。”
张水衣不接这茬,道:“我们八竿子打不着,又不是欠债还钱,杀人偿命的关系,你让你的婢女以死想请,到底搞什么鬼?”青年男子兀自笑道:“张姑娘果真有趣,在下只是愿同诸位交个朋友。诸位初到此地,不如由在下做次东道主,为诸位安排落脚之处,安心等待三天后的盛会。”
张水衣撇嘴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们只怕安心不了。”青年人眼中怒意一闪,复又平静道:“张姑娘说笑了。江湖行走多依仗朋友交情,多个朋友总是好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在下还要仰仗诸位。”
张水衣闻言,冷笑道:“你的狐狸尾巴不漏出来,我就把它揪出来。你不就是觊觎纯钧灵魄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我们要没有什么价值,只怕够不上你的眼。啧啧,这桃园想必是个销金窟,要是我们住个十年八年的,不知你心疼与否。”
青年男子欲要再言,张元宗此时淡淡道:“你不是邀我之人,还是请你家主人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