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嫁衣,娉婷婀娜,宛若仙子而来,凤冠霞帔,翩跹起舞,犹如云霞蒸腾,新娘从深院中缓缓走来,盖头下的轮廓模糊可见,却是美轮美奂。一层层院落被这照人的光彩渲染地鲜活,众人沉醉,被这美丽的画卷感染,锣鼓喧天,是这个世间唯一的声音。新郎官喜上眉梢,偶尔露出一丝丝无措,直直盯着新娘向自己翩然走来。
老一辈自持身份,正襟危坐,面带欣慰的微笑,而年轻一辈就无所顾忌,突然喧闹起来,一时间好不热闹。张水衣望着新娘痴痴道:“新娘一定很漂亮。”巫千雪闻言一笑,促狭道:“妹妹,是想嫁人了吧。”水衣俏脸红云浮现,嗔怒之色一闪而逝,转而诡秘一笑道:“巫姐姐,我看是你想嫁人才对,现成的如意郎君。”
话毕,一双秋水眸子直往张元宗瞅去,巫千雪不由瞄一眼张元宗,玉树临风,如皓月质,心中不由一阵跳动,若是这陶家庄的鼓点,忽而顿觉羞赧,忙撇开目光,暗中埋怨自己引火上身。张元宗在一旁云淡风轻,听闻此言语,心中却是悦然的。
新娘在老婆子的搀扶下来到大厅,陶子君有些激动,喜色满满。管家适时高呼道:“两位新人行礼。”陶子君此时才恋恋不舍地将银枪交予下人,与新娘子并肩站好,“一拜天地。”两人对着天地桌一拜。“二拜高堂。”转身对着厅堂的“囍”深深又一拜。“夫妻对拜。”面对面两人缓缓拜下,然后慢慢起身,陶子君喜形于色。
突然,就在众人起哄声中,新娘子身子一顿,一道寒光从红色嫁衣中激射而出,陶子君猝不及防,惨叫一声,踉跄几步不稳,摔倒在地,一脸惊恐地望着新娘子。惊变陡起,众宾客一片哗然,纷纷上前围着新娘。
一根尺余长的峨眉刺插入陶子君的心脏,其转瞬间已奄奄一息,面色灰暗,无法言语,众人皆知回天乏术,仍不免徒劳地止血敷药。新娘在拜堂成亲时刺杀新郎,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的事,真是闻所未闻,顿觉触目惊心。
新娘沉声静气,不慌不忙,缓缓摘下盖头,一位冷若寒霜的美人出现在众人的面前,青丝如云,脸色冷漠,眸子冰冷,正斜瞥这萎靡于地的陶子君。
管家扶着陶子君,惊叫道:“你不是新夫人!”众人闻言又是一片哗然,冷艳的女子若是未闻,而是对着新郎道:“陶子君,可想到你也有恶贯满盈的时候。”
众人只觉得这句话说得令人费解,陶子君的至交好友卫明昶愤怒道:“子君兄一生光明磊落,行侠仗义,乃是人人称道的君子,你这妖女竟然血口喷人,行那暗中偷袭的行径,令人不齿。我等定要为子君兄手刃汝命。”
一众江湖好汉皆是血性之人,纷纷响应,刀剑出鞘之声此起彼伏,一时间整个大厅散发出一股汹涌的气势,欲诛凶手。女子不屑一顾,冷冷道:“陶子君在你们眼里是谦谦君子,正道大侠,可是在我眼里不过是一个伪君子,奸恶之徒。你们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众人听闻女子辱骂陶子君,纷纷喝骂,卫明昶怒喝道:“故弄玄虚,子君兄就是子君兄,哪还有什么身份?”女子冷哼一声道:“他就是最臭名昭著的大盗之一黑山!”一语道出,石破天惊,黑山是江湖上令黑白两道皆不齿的魔头,掳掠,无恶不作也就罢了,此人好阳奉阴违,暗中偷袭,最是卑鄙无耻,六亲不认,一旦作案又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众人惊异之声迭起,纷纷质疑此语的荒谬。卫明昶大喝道:“胡说八道!你这栽赃嫁祸的本事也太过拙劣!”冷艳女子冷笑道:“我乃峨眉弟子青螺,当不屑于此。”卫明昶心中一片凛然,惊愕地盯着一身嫁衣的女子,不由后退一步,气势溃败,其他江湖好汉也不约而同万马齐喑,不敢多言。
峨眉一派,因峨眉山得名,乃蜀中最大的门派,在武林上与昆仑、天山、囚龙寺、武夷宫等齐名。峨眉也属于道家一脉,门中俱是女弟子,其与昆仑乃是道家两大巨头,但虽为道家,却没有修道之人的平和冲淡。
仅是势力庞大而言,众人也不至于如此顾忌,因为武林中人最在乎不过一个理字,而峨眉中人却以性子肃穆、行事冷厉著称,素喜得理不饶人,不近人情,若是占了一个理字,那定是比无理更可怕。此女子竟是峨眉弟子,想起峨眉素日作风,心中不由凛然。
江湖人最不愿招惹的门派就是峨眉,其护短自不必说,门内更是秉承清心寡欲的宗旨,乃至断情灭欲,因此门中诸人多是行径怪异而偏激,爱我行我素,不讲情面。
半晌,卫明昶方道:“原来是青螺仙子,虽然你是峨眉高徒,但也不能无的放矢。”说完望了一眼出气多进气少的陶子君。青螺冷眸一低,道:“你可知陶子君为何长日枪不离身?”陶子君的怪癖,好友人人谈论,一杆银枪无论吃睡、如厕皆傍己身,从无片刻放下,卫明昶往日虽不解却又不便询问,怕有什么忌讳,此时不由脱口问道:“为何?”
青螺道:“他一生作恶太多,又贪生怕死,信不过他人,最依仗的就是三十二路枪法,长枪随身乃是为了保命,以防不测。他的枪法着实不弱,若是光明正大,我不是他的对手,为了除魔卫道,我也顾不了施何手段。”众人回神一思,心神一动,虽有些道理,不过还是太过牵强。卫明昶摇头道:“这只是臆测,当不得真。”
青螺冷斥道:“难道你敢质疑峨眉?”此语犹如峨眉细剑,冷锋临面,卫明昶首当其冲,不觉心神一阵颤动,峨眉是江湖人最不愿意招惹的门派,若是旁人也就罢了,谁敢与峨眉争执,可是陶子君一向与人为善,怎会是那恶迹昭著的恶人。
卫明昶心知除了自己,只怕无人敢讨个说法,只好硬着头皮道:“我等愚钝,望仙子明示一二。”青螺一哼,冷声道:“陶子君的原配夫人就在庄中,一问便知。”真是平地一声惊雷,躺在地上的陶子君闻言不住颤动,不知是伤重所致,还是因事情败露。
卫明昶斩钉截铁道:“怎么可能,子君兄的夫人早已过世!”青螺轻蔑道:“你可亲眼所见?”卫明昶犹疑道:“这个……”青螺截然道:“他的夫人就被囚于后院,诸位若是不信,一探便知。”话毕,陶子君终于坚持不住,一命呜呼,除了几位至交好友以及管家面露悲情之色,其他人却是心情复杂。
青螺视若无睹,动身前往后院,众人虽然觉得此事太过荒唐,但是仍旧随着青螺穿过层层院落,来到西北角最偏僻的院落。陶家庄真是富甲一方,一路上布置的景致都非简单的物力财力所能办到的,但是此时众人的心思都不在此。
西北角的院落,似乎少有人履及,杂草丛生,只有中间一条小径。青螺一马当先,沿着小径来到门前,门上挂着一把拳头大的铜锁。一瞥铜锁,青螺眸眼一眯,一把半寸宽的细剑若灵蛇弹射,径直斩向铜锁,“铮”声乍起,铜锁断裂,弹指间细剑入鞘,众人皆露出惊惧神色。
青螺一掌轻灵击出,木门“呀”一声被打开,光线乍然照进去,屋内一目了然。屋子里毫无任何摆设,冷冰的地板上委顿一人,背靠污秽的墙壁,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脚踝上锁有一条铁链,看来是被囚于此,众人不由暗中嘀咕:那就是陶子君的原配夫人?
此人感受到有人到来,缓缓抬起头来,双眼秽浊,皮肤暗黄松弛,皱纹密布,头发灰白污秽,竟是一位老妇人。卫明昶皱眉,心中不信居多,然定定细察片刻,才迟疑道:“嫂夫人?”老妇人木讷地望着卫明昶,痴痴盯了半晌,浑浊的眸子一亮,沙哑地蹦出两个字:“明……昶……”
卫明昶震惊地匆匆上前,扶起老妇人惶急道:“你真的是嫂夫人,何人害得你如此凄惨?”老妇人麻木的脸庞稍微抽动,仿佛痛苦的记忆绞碎了她的整个身心,她失魂落魄道:“都是你那好大哥所致……”陶子君的夫人想必是经过多年暗无天日的生活,再加上心力憔悴,痛苦折磨,竟被岁月化为老朽妇人。
卫明昶早已悬空的心崩塌,麻木地问道:“子君兄,为何如此待你?”老妇人无奈苦笑几声,虚弱道:“我家本是此地富户,他化名陶子君花言巧语哄骗于我,入赘我家,父亲待其如子,将家传枪法悉数传授给他。谁知他心怀叵测,学得枪法之后,杀害我父亲,更把我囚禁于此长达五年,日夜折磨,真是不如,人神共愤!”
最后老妇人咬牙切齿说出,仿佛花了她太多力气,不由气喘吁吁。卫明昶不知该对她的遭遇说些什么,他与陶子君相识不过七八载,对其以前的过往并不是很清楚。他似乎自欺欺人道:“他没有杀你,想必还有些情义……”
老妇人“嘎嘎”大笑起来,异常刺耳,最后咳嗽几声,冷冷道:“因为我知道一个秘密,他才舍不得杀我,若不是我这么多年来闭口不言,只怕早已化为白骨,你可知道他是谁?他就是黑山,阴险毒辣的黑山。”
众人虽然已经相信青螺所言,但听闻此语仍旧不由惊骇,同时也捕捉到一条消息,到底是怎样的秘密,才会使得黑山杀了老丈人,囚禁结发妻子。老妇人望着面色各异的诸人,心中了然,缓缓道:“这秘密我守着也没什么价值,告诉你们也无妨,不过能先救我出去么?”
卫明昶面露尴尬,忙道:“小弟鲁钝,这就救嫂夫人出去。”言毕,卫明昶就要动手,青螺冷喝道:“如果你想死,只管救了她!”卫明昶倏然回头,盯着这位冷若冰霜的峨眉弟子,一脸惊诧道:“仙子,此言何意?”
青螺嫌弃地瞥了一眼卫明昶,冷漠道:“她是黑水。”卫明昶闻言,惊慌失措向后蹦开,远离那老妇人,一会儿疑惑地盯着青螺,一会儿警戒地瞟向老妇人,老妇人无动于衷,虚弱地靠在墙上,无辜地望着卫明昶。
今日之事一波三折,一再敲打众人神经,早已超出众人的想象,当青螺冷静爆出另一个惊天的消息时,众人也只有木然地震惊。黑山、黑水是一对声名狼藉的雌雄大盗,黑山已经伏诛,他们早应该想到这个老朽不堪的妇人应是黑水。
青螺道:“我峨眉明察暗访多年,才知你们这对魔头隐居于此。黑水,你就不要再演戏了。”老妇人闻言,怯懦无辜的神色倏然而逝,带着落落寡欢的语气道:“真够倒霉,竟然碰到峨眉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