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望江楼门口走进一人,须发皆白,眼眸淡淡,嘴角含着浅笑,面容飘逸清矍,好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手持一长幡,上书“一卦破天”四个大字。老者在堂中一站,发现群雄满座,驻足片刻,径直向张元宗这桌走来,待走近,满团和气道:“两位公子,老朽可否凑个桌?”莫忆不语,张元宗轻笑道:“前辈请坐,能与前辈有一桌之缘,也是幸事。”
老者坐下身来,笑道:“这位公子,难得也信这机缘之事。”张元宗道:“昨日不知今日,今日不知明日,乃是世事变幻莫测。今日看昨日一目了然,明日看今日何尝不是一目了然,乃是世事已有缘定。”
老者一怔,遂大笑道:“说得好,没想到公子有这般见地。世人常为过去所累,可知昨日之事不可追,今日之事正烦忧,明日如何却又是可以揣度的。人活一世,当挥剑斩去往昔烦忧,洒脱一点。”
张元宗点点头问道:“前辈,今有一人,过去遭逢大难,乃至隔断亲情,心结复繁,请先生指点一二。”老者神色一敛,沉吟半刻,方道:“置于九霄之上,看芸芸众生不过蝼蚁,就这江湖而言,普通人不过是一粒沙子,就算你名动武林,盛名噪天,在这渊源历史中也不过浮尘而已,人尚且如此,那人心中的伤又何足轻重,这是人之轻。”
“置于蚁穴之旁,众多生命皆操之人手,人对这些蝼蚁来说不究煌煌天神,世道生命亿万种,人却得天独厚,能言,能观,能思,能辨,人如此非同凡响,往日种种比之人的一生何其渺小,又何必伤怀,这是人之重。”
莫忆握着空杯怔了许久,似是为老者的话所动,也似在思索自身不闻他语。张元宗若有所思,拱手道:“在下张元宗,初入江湖,谢先生指点。这位是莫兄,敢问先生高名?”
老者正身缓缓道:“吾乃紫云山紫云府子虚真人,近日修炼不得突破,遂入红尘渡凡劫。”张元宗一愣,疑惑地盯着老者,瞥了一眼莫忆抽动的嘴角,微笑道:“原来是子虚仙人,失敬失敬。”遂即喝茶以掩饰自己的失礼之处。子虚突然道:“相逢就是缘,老朽愿送两位一人一卦,聊表心意。”
子虚似是看莫忆一言不发,忙把不知从哪儿掏出的签筒伸到莫忆的面前,道:“莫公子,来一签。”莫忆不动。子虚继续道:“莫公子,来一签。”莫忆不动。子虚锲而不舍道:“莫公子……”张元宗插口道:“莫兄,来一签。”莫忆遂抬手从签筒中抽出一签,放在桌上。
子虚忙持签看来,抑扬顿挫道:“外邪辟易,内祸难消。半生囹圄,一朝花重。”张元宗忙道:“先生,此话何解?”子虚闭眼沉思片刻,忽一停顿,道:“莫公子一生无往不利,虽遭逢百难却万邪不入,然则心结难消,唯恐有朝一日成就心魔,那时就会万劫不复。若是解开这困顿半生的心结,将是否极泰来,望莫公子突破樊笼。”莫忆向子虚微微颔首,子虚遂将此签放入签筒中,又递于张元宗面前。
张元宗忙抽出一签递给子虚,子虚盯着卦签看了半响,紧锁眉头,疑惑不解地望了望张元宗,不语。恰在此时,一只玉手从子虚背后伸出,夺了手中的卦签,赫然是张元宗的妹妹张水衣。张水衣笑道:“大哥,你还相信算命的呢?我看看上面写了什么神神叨叨的东西。”
不待众人反应,水衣又念道:“外邪辟易,内祸难消。半生囹圄,一朝花重。这是什么意思?老头儿,跟本姑娘解释解释。”三人闻言皆是一怔,子虚转为沉思起来,张元宗忙道:“水衣,不得无礼。子虚先生,多多见谅。”
子虚仿佛从深思中清醒过来,缓缓道:“无妨无妨。两位公子抽中同一签,老朽倒是头遭遇到,觉得两位有莫大的缘分,若是一男一女,当喜结连理,若皆是男子,当义结金兰。”张元宗和莫忆思索这事,倒是奇巧。
“本姑娘也来一卦。”话音未落,张水衣已从签筒中抽出一签,迅疾异常,然后绕到对面坐下,持签望去,她不由有些发愣,而子虚脸上晃过不易觉察的慌乱。张水衣抬头看看子虚,再看看张元宗,最后看看同张元宗就“兄弟”了的莫忆,然后把抽到的卦签同刚才夺过来的一并放在桌上,众人望去。
只见两签俱是上书:“外邪辟易,内祸难消。半生囹圄,一朝花重。”几人皆是恍然大悟。子虚兀自撑着,缓缓道:“这个,三位……”张水衣截然喝道:“前辈,是不是要我们三人婚嫁或者义结金兰,好你个老骗子!”
子虚支支吾吾半晌,转而又是一副超凡脱俗的模样,缓缓道:“姑娘此言差异,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虽则同持一签,然则各人的天时地利人和等因素不尽相同,就这十六字用在姑娘身上当有另解。”张水衣叱道:“老骗子,别打马虎眼!本姑娘问你这签筒为何有相同的卦签?想糊弄谁!”
子虚忙道:“红尘中人,命运各异,岂是签筒这几十根签能容纳得了的。吾乃紫云山紫云府子虚真人,此幡书‘一卦破天’,乃是指老朽只需这一卦,就能道出每个人的天机。”张水衣笑道:“好个子虚真人!本姑娘倒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不知遮掩的骗子。”
张元宗忙道:“水衣,休得无礼。千雪呢?”张水衣道:“巫姐姐同四儿在后院,我的伤已经被巫姐姐治好了。”张元宗点头道:“游龙镇最近来了不少黑白两道的人,你要多和千雪待在一处。”张水衣轻笑道:“我一定会为大哥你陪着巫姐姐的。”
此时,喧闹的望江楼安静了下来,一位微胖的年轻人站在二楼的栏杆处,向一楼二楼的群雄示意,正是秦少游。水衣皱眉道:“这胖子又闹什么?”
秦少游微笑道:“在场的诸位,想必绝大部分都见识过昨夜的阵仗,那神兵隐现的竹林煞是诡异,危机四伏,不知其中还隐藏何种可怕的危险,总之轻则伤,重则死,可不是闹着玩的。希望大家暂时放下各人利益,先破了这竹林杀机,到时神兵归属就各凭本事。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有不少人高声称是,秦少游春风满面,继续道:“不知各位有何高见?如何破得了这竹林的杀机?”顿时,楼上楼下都闹腾起来,人言鼎沸,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秦少游看时机成熟,高声道:“本公子到有破解之法!”霎时间,整个望江楼万马齐喑,群雄俱是等着下文。
秦少游志得意满道:“本公子有幸与一位老神仙结交,这位老神仙有莫大的神通,区区竹林这点旁门左道,难不住这位老神仙,有他出手相助,神兵现世不在话下。”话音一落,有人道:“秦公子,不知是哪位老神仙?”秦少游正声道:“他就是紫云山紫云府子虚真人。”
一时间群雄议论纷纷,不知者子虚真人是何方神圣,张元宗等三人则齐齐惊诧地盯着面前的老者子虚。子虚轻捋胡须,不为所动,一副世外高人的摸样。张水衣咕哝道:“这世道,老骗子成老神仙了,真是大开眼界。”张元宗微笑道:“前辈果真非常人,到时候就有劳先生庇佑了。”
子虚笑道:“哪里,老朽最喜欢有礼貌的小辈了,当会照顾公子等三人。”此时秦少游道:“老神仙现就在此处,有请老神仙!”随着秦少游示意的方向,众人纷纷向张元宗这一桌看来,准确地说是盯着唯一有“老神仙”摸样的子虚。
子虚缓缓起身,手持“一卦破天”,然后慢条斯理地上楼,走向秦少游,待站定,朗声道:“吾乃紫云山紫云府子虚真人,听小游说了昨日情形,这种鬼蜮伎俩,老朽破之,不在话下。稍后,老朽就同诸位前去,定保诸位平安,全身而退。”
接下来,秦少游拉着子虚同众人商讨具体事宜。张水衣笑道:“小游,小游……,是叫那胖子么?”张元宗微笑道:“水衣,叫上千雪,我们也一起去瞧瞧新奇。”水衣起身蝴蝶一般穿过众人,去了后院。张元宗回首道:“莫兄,待会一同前去如何?”莫忆道:“好。”
片刻功夫,众人簇拥着子虚和秦少游出了望江楼,人数比昨夜多了数倍,人潮涌动地向竹海进发,这阵势倒也轰轰烈烈。片刻功夫,张水衣拉着四儿匆忙赶来,花容有些许慌乱,急道:“巫姐姐被赤发鬼抓走了!”张元宗眉头微皱,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水衣遂将事情的原委道出。
张水衣到了后院,突然身子一顿,眉头微蹙,只见一紫纱女子立在院中青石桌旁,对面有几丛修竹,竹林后隐隐约约是白色的墙,修竹下有一赤发男子,一脸阴鸷,赫然是赤发鬼。只见他五指如鹰爪紧锁在四儿的肩头,阴沉的眼中露着惊异之色,四儿兀自哆嗦,看到张水衣到来,眼中满是求助之色。
张水衣大喝道:“赤发鬼!放了四儿!你胆子倒不小,敢是想再尝尝本姑娘的手段。”赤发鬼看是水衣到来,眼光一闪,冷笑道:“这孩子我非杀不可,如今已在我手,看你有什么能耐!”张水衣怒火中烧,本想拼着受伤也要了结了这赤发鬼,可是四儿命悬他手,不免投鼠忌器,憋屈得慌。
此时情形又有些怪异,赤发鬼没有立即结果了四儿,反而盯着紫衣女子,心中不知在思谋这什么。紫衣女子突然出声,波澜不惊道:“赤发鬼,你放了四儿,我跟你走。”张水衣闻言急道:“巫姐姐,不可!要是你有个闪失,我大哥他……”
这紫衣女子赫然就是巫千雪,而赤发鬼眼神闪烁,冷笑道:“你也不过是命丧黄泉的下场,待我杀了这小杂种,我也就完成了任务,至于你,死期不远。”巫千雪淡淡道:“如今这游龙镇最轰动的当属那神兵出世,奈何竹海杀机凌厉,随时都有身陨的危险,昨夜想必你暗中业已目见,然而我却可以进入竹海中心,你若放了四儿,我就助你取了那神兵。”
赤发鬼闻言,心中暗喜却又犹豫不决。巫千雪接着道:“人可再杀,机不可失。我不过是换他一时之命,今后还是要看他造化。我说能进得了竹海中心,想必你是知道的。”神兵的力实在太大,赤发鬼狠下决心道:“好!”
张水衣忙道:“巫姐姐,万万不可,你让我如何给我大哥交待?”巫千雪微笑道:“不必担心,元宗自由计较。”接着,赤发鬼放了四儿,扣着巫千雪纵身上了竹顶,越墙而去,快捷异常。
张水衣恨恨讲完,接着道:“总有一天,本姑娘让他成为真正的鬼。大哥,现在我们怎么办?”张元宗沉吟半刻道:“千雪,目前没有生命危险,那神兵得来想必要费些功夫,我们还有时间。”张元宗转向莫忆道:“到时要多多依仗莫兄了。”莫忆道:“无妨。”遂即四人向竹海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