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陆小凤又折返回黄石镇的事,那就得从他第一次来黄石镇说起了。
陆小凤从江南赶往黄石镇,本来是冲着朱停的美酒来的,但前不久前朱停才帮人做了一件事,而且他直觉这次事情太大,会给他招来杀身之祸,毕竟朱停为天底下很多人设计过很多见不得人的东西,知道很多见不得人的秘密,而只有死人才能够最保守得了秘密,不是吗?
所以朱停就不跟陆小凤说话,让人觉得他们俩闹翻,却让他的妻子老板娘招呼陆小凤,这就是为了营造一种老板娘跟陆小凤有暧昧。这么一来旁人不会拿朱停来威胁常常麻烦缠身的陆小凤,又会让别人在要对付朱停时考虑到老板娘跟陆小凤的关系,而不得不三思而后行。
陆小凤默契的懂了朱停这么做的用意,但他又觉得喝起酒来没那么有滋味,干脆的悄悄卷了朱停一坛美酒,在做足戏后离开了黄石镇,跑到黄石镇南边的黄沙镇稍作停留。哪想到在住客栈时,有个美人来自荐枕席。
通常这种送上门来的好事,陆小凤是不会拒绝的,可如果美人身后还自带麻烦,那陆小凤就敬谢不敏了,尤其是这美人是青衣楼的人。陆小凤虽然不清楚青衣楼来找他是做什么,但保准不会是什么好事,加上陆小凤又担心朱停,就把美人弃之如敝履的折返回了黄石镇。
然后,他就遇到了耿直到可爱的祝长生。
被祝长生的耿直一冲,把原本的麻烦事就暂时抛之脑后了,不过陆小凤还是记了起来,在朱停骂他大混蛋后,他也骂朱停是大混蛋,两个人就再次不欢而散。
可麻烦不是想躲就能躲得掉的,当天晚上陆小凤在他黄石镇住的客栈里,青衣楼里的人又找了过来,而且麻烦还升级了。因为除了青衣楼里的铁面判官和勾魂手外,还来了另外一波人,这后来的一波人杀了铁面判官,又把勾魂手手臂上连接着的一对银钩给削下来,但却没有杀了勾魂手,只是让勾魂手回去给青衣楼的带话,让他们两个月不要多管闲事。
陆小凤的心思转圜得很快,他在猜想这后来的一波人又要他做什么。
而陆小凤很快就知道了,因为来了一个漂亮到不可方物的女人,如同公主一般的女人,朝着他盈盈跪了下来。
这次麻烦更大了。
陆小凤虽然平时常有麻烦缠身,但并不代表他就喜欢麻烦,于是他就撞破了屋顶,近乎落荒而逃,等跑出去老远,陆小凤又记起来祝长生和他的仆从也住在那家青云客栈,不过想想那群人既是冲着他而来的,再加上这江湖中哪里有人知道他和祝长生是朋友,且那仆从是一等一的高手,祝小哥儿自己的武艺也不差,所以应该不会被牵连到因而受伤。
所以,他现在还是远远逃开这大麻烦的好。
于是,陆小凤在前面逃啊逃,后来那一波人就在后面追啊追。
这可苦了勾魂手。
咦?勾魂手不是被放走了吗?
关于这个问题,只能说他是才出虎口,又如龙潭。
原来勾魂手被后来到陆小凤房间里的那波人放走,他劫后余生也不敢再做停留,就准备灰溜溜的离开。哪里想到青云客栈里还有着另一波武艺高强的人,他根本毫无招架之力,就束手就擒了。
勾魂手本来还在想到底是谁,在这里充当那在后的黄雀,他心里还想了很多最近青衣楼得罪过的敌人,可又觉得对方竟敢对青衣楼的人下手,那必定不会是青衣楼的手下败将,可又会是谁呢?
可不管是谁,在这种情况下勾魂手想要保命,都是准备再见到对方时,把青衣楼搬出来震慑对方。
然后,勾魂手就见到了顾青。
对方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可勾魂手他妈的根本就不知道对方是谁,一时间想往外放的狠话就跟噎在了喉咙里:“……你谁啊!”
这在气势上就弱掉了,好吗?
顾青坐在靠窗的位置,此时疏星刚升起,一弯峨眉般的下弦月正挂在远处的树梢上,他侧过脸稍稍露出个微笑来,在晕黄的烛光映照下显得异常温雅可亲。
不知怎么的,勾魂手却仿佛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要被钩出身体,一时间噤若寒蝉,不敢再有任何异动,尔后就听得对方说:“别害怕,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而已。”
勾魂手:那你别吓我啊!
不管怎么说,顾青就真的想问勾魂手几个关于青衣楼的问题。
说来顾青这次之所以会来黄石镇,表面上就是他跟陆小凤说的,是因为要善解人意送一刀镇江东过来。但事实上呢,一道镇江东本来的目的并不是黄石镇,而是顾青自己的目的地是黄石镇——顾青在查青衣第一楼,在各种各样收集起来的情报中甄别出有用的线索时,其中一条就和“老板”朱停有关联,再加上他本来就对能够做出任何奇思妙想下物件的朱停感兴趣,所以就优先选择了来黄石镇。
现在看来黄石镇确实来对了,不仅朱停很有趣,而且他还无心插柳的遇到了送上门来的青衣楼楼中人。
以及一位他怎么不知道他们皇室什么时候有的公主。
等等,是不是有谁被忘记了?
嗯……被忘记的陆小凤现在正被狗撵成狗,麻烦已经卷上了身。
唉,这麻烦来了,逃也逃不掉啊。
只是相比于麻烦缠身,而不得不这麻烦东奔西走的陆小凤,在寻青衣第一楼和其主人的顾青就显得优哉游哉得多,虽然他是在两个月后才起身去了青衣第一楼,见到了它的主人。
但谁让他中间还回了紫禁城,又做了一个月勤勉的明君呢,都说了要劳逸结合嘛。
等到顾青从位于一座青山上的青衣第一楼走出来时,兢兢业业跟在顾青身边的魏子云也是对青衣第一楼主人的身份始料未及,但更让他吃惊的并不是青衣第一楼主人的真实身份,而是对方竟然是别朝余党,虽然他已经来到中原数十年,但竟是没有人发现他的身份,更有他竟然在他的小楼里囤了兵器,以及私制龙袍。
即便这两样并不是为了起兵造反,但在皇权威慑下度过数年的魏子云却深刻的觉得被冒犯了。对方这么做压根就没有把当朝和自家主子放在眼里,对自家主子没有半分敬畏之心。
这已经足够把对方问罪,打入天牢了。
“皇上?”
顾青还在平复着体内汹涌澎湃的内力,随口道:“陆小凤现在在哪?”
魏子云恭敬地回道:“他和花家的花满楼去赴珠光宝气阁大老板阎铁珊的鸿门宴,此时应当正要开席。”
顾青负手而立,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往下眺望,其实就能遥遥的看到珠光宝气阁,也就是说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青衣第一楼,其实就在珠光宝气阁的后山上。
这么一看,这青衣第一楼的楼主岂不是和珠光宝气阁的大老板阎铁珊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事实上,确实是这样。
说起天底下最有钱的人,人们都有这样的共识:地产最多的是江南花家,珠宝最多的是关中阎家,但真正最富有的人,只怕算是霍休。
而青衣楼的总瓢把子,也就是这青衣第一楼的楼主正是霍休,上面这句话里的关中阎家指得就是珠光宝气阁的大老板阎铁珊,所以他们俩住的这么近,是有钱人的惺惺相惜?
并不是。
是这两个人当年都侍奉过一个已灭国五十年的金鹏王朝,并且在当年金鹏王朝灭国时,他们俩带着金鹏王朝的嫡裔以及金鹏王朝国库里的泼天财富,来到了中土避难,甚至于还希望金鹏王朝能够复辟。只不过现在看来复辟是不了了之了,看霍休和阎铁珊能发家致富,成为本朝数一数二的大富翁,他们最初的本钱就是用的那从金鹏王朝带过来的那笔财富。
这对只想查出青衣楼总瓢把子是谁的顾青来说,纯属是意外收获,但却是不能置之不理的意外收获。
他如今是天子,天子对这等有他国遗孤来本朝避难的大事,又怎么能视而不见呢,不是吗?
虽然晚了五十年,但亡羊补牢,从不怕晚。
顾青收回悠远的目光,沉声道:“魏子云。”
魏子云俯首恭顺道:“臣在。”
“朕现在命你去太原府,去告诉太原知府——”
这才是魏子云所熟悉的运筹帷幄,执掌着九州大好河山的天子,而天子的尊严又岂容庶民,即便是从他国逃亡到本朝国土上来避难的前朝臣能够轻视的。如今是时候让这群亡国君臣们知道天子一怒,是何等的不可抵抗,容不得他们不臣服!
“——有人在珠光宝气阁聚众械斗。”
魏子云:“……??!”
说好的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呢?
魏子云错愕不已,没忍住喊道:“皇上?”
顾青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此事暂且不宜声张。”他还没玩够呢,怎么也不能就这么虎头蛇尾的回宫,对吧?
然而一向对自家主子盲目崇拜,而且内心也很善于为自家主子做的任何出格事找理由美化的魏子云,这一次也是。不仅如此他还深感惭愧,他竟然只顾得眼前事,并没有想到如果把金鹏王朝的余孽一并铲灭的后果——说不定会让本朝属国感觉到不舒服,甚至会觉得唇亡齿寒,进而影响到它们对本朝的归顺值,到时候若是引发什么边境争端,那就实在太得不偿失了!
于是,自我反省后的魏子云就按照顾青跟他交代的,下了这座青山悄悄赶往太原府,去举报有人在珠光宝气阁聚众械斗。
而顾青呢,他把从霍休那里得来的玉牌收好不说,还轻车熟路的将还是从霍休那里,用北冥神功吸收来的数十年内力去其糟粕后化为己用。
在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后,顾青走在并不高但山势却很拔秀的山上。树林中还带着木叶的清香,山风清新,让顾青觉得心情更好了,不一时就施展起凌波微步,从山中来到了珠光宝气阁外。
等顾青落地时,他脸上的属于顾青的神情早已如潮水般退去,再浮上来的神情,气度等就全都是属于祝长生的。
再然后,他就走到阎府门前,很有礼貌的敲门,“有人在吗?”
可惜,并没有小厮来应门。
今天阎铁珊不是摆宴宴请远道而来的陆小凤和花满楼吗,而且阎铁珊似乎也知道有陆小凤在的地方,就意味着大麻烦也在,所以就做好了准备,不然先前魏子云也不会说是这是个鸿门宴了。
原来陆小凤早前在黄石镇上惹来的麻烦,最终发现也和那金鹏王朝的陈年旧事有关。这次来山西找阎铁珊,就是来跟他对质的,可阎铁珊似乎并不愿意跟陆小凤多谈,在陆小凤指出他的真实身份乃是昔年金鹏王朝管内库的总管严立本后,阎铁珊的脸色就变得异常难看,当下就翻脸道:“送客!”
而阎铁珊自己冷冷的说完后,自己也就拂袖而去,头也不回的往水阁外面走,可还没等到阎铁珊走到水阁门口,水阁门口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阎铁珊看对方白衣如雪,带着一柄形式奇古的乌鞘长剑,再联想到他之前就听闻过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和陆小凤是朋友,若天底下有谁能请得动西门吹雪,那就属陆小凤无疑。只不过现在阎铁珊还抱有一丝侥幸,色厉内荏道:“阁下是?”
“西门吹雪。”
阎铁珊最后一丝侥幸被打破,他竟然不由自主的后退两步,突然大喝:“来人呀!”
在他这声大喝后,从窗外有五个武功不属一流也在二流之上的高手飞身而来。
陆小凤暗道果然,这阎铁珊早有准备,而他这般惊慌失措,还有早已做好的准备无不都是在说明他这个人心虚,且当年十有八九做下了丹凤公主和大金鹏王告诉他的事,也就是阎铁珊在当年私吞了本来用来助金鹏王朝复国的财富,背叛了旧主。
陆小凤也暗自戒备起来,水阁里的其他人在这种气氛一触即发的情况下,也都是暗中蓄力,为接下来的生死斗做准备。这使得原本片刻前还热络的气氛,在这一刻间就紧绷起来,再加上有西门吹雪这位有着和剑锋一样冷而锐利的存在,更让气氛再都斗转直下,从紧绷变成冷凝。
又这鸿门宴是摆在水阁中的,四面荷塘一碧如洗,九回桥栏是鲜红的,高高支起的珍珠罗纱窗在阳光下有着不刺眼的白光,便是风中还带着荷叶的清香,不可谓不是风景宜人。只是良辰美景奈何天,现在因为兵器金戈,还有一触即发的气氛,谁也无心欣赏不说,大好风景也被煞。
就在此时,一道元气满满的清亮男音从池塘边传来:“陆兄!我终于找到你了,你可安好?”
陆小凤大吃一惊。
不止他,就是水阁里的其他人都不由得朝来者看去。只见如雪白衣,乌鞘长剑,还有那缥缈漫步的绝妙轻功,便是在塘面上踏水而来,水面上却是一丝水波都没有泛起!
在场的人都是高手,可没谁自诩能做到这一地步,当即阎铁珊白白胖胖的脸涨得更红,复而又变得铁青起来,实在是没忍住朝陆小凤用他本来尖刻的声音没好气道:“陆大侠这是从哪儿又请来一个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
陆小凤:“……”他就说他当初把祝小哥儿形容成是一个西门吹雪,不是没有道理的,他果然不是一个人。
只是陆小凤现在也很懵,不清楚祝小哥儿怎么会来,所以阎铁珊这质问,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当下就只有讪讪的想去摸他的胡子,然而却摸了个空。
这时候才恍然想起来,他的那两撇胡子为了能请动西门吹雪给刮掉了,“呃……”
他们这一来一往间,这又一个西门吹雪已经轻盈的到了水阁里。先是给了陆小凤一个“我现在可放心了”的笑脸,又想起什么般,神情窘迫的朝着阎铁珊一拱手:“其实我有敲门,可无人来应门,我又着急找陆兄,情急之下就翻墙进来——这般不请自来,还望主人家海涵。”
阎铁珊再好的涵养也要恼,更何况他们现在是在一本正经的决斗好吗?
阎铁珊深吸一口气,再出口就几乎是吼道:“动手!”
顾青急了,手足无措道:“其实这才是我第一次翻人家院墙。”
阎铁珊:“……”
他狠狠瞪了一眼陆小凤,陆小凤被瞪的也只有苦笑,自己交的朋友怎么也得继续交下去,于是就伸手把还赧然着的顾青揽到一旁,苦口婆心道:“我说长生啊,现在不是说翻人家院墙应不应该的问题,而是现在的情况真的很复杂,等会儿我再好好跟你说一说,乖啦乖啦。”
陆小凤这还真把人家当小孩子哄了。
其他人听了也是嘴角忍不住抽了几下,然后总觉得原本那一触即发的肃杀氛围都变了,然而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所以在阎铁珊这次再发出的命令下,水阁里的人就动了起来。
那从外面破窗而入的五个人,集体去围攻西门吹雪的真身,不,是真正的西门吹雪。另外本就在水阁里的关中联营镖局的总镖头,有“云里神龙”这样外号的马行空,也跟着一马当先的动作起来。
这一切都发生的很快,等到顾青反应过来时,西门吹雪的乌鞘长剑已刺了出去,他当即顾不得其他,焦急地喊道:“不能杀人!”
陆小凤还以为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忙问:“怎么了?”
顾青一脸正气凛然道:“杀人是要偿命的,便是王子犯法不也是与庶民同罪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