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聚贤庄承办英雄会,而往来各路英雄泱泱,是以聚贤庄格外的热闹。
两位庄主游骥和游驹对这次英雄会格外重视,到底江湖豪杰看得起他们聚贤庄,是他们的荣幸不说,而且这还是增加他们聚贤庄威望的好时机,所以一早就开始忙开了。上行下效的,聚贤庄的仆从都忙得脚不沾地,唯一称得上清闲的就是聚贤庄的少庄主,庄主游骥的幼子游坦之了。
游坦之他素来不喜练功,便是他父亲和兄长敦促,他也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正好这次他父亲和兄长都在忙英雄会的事情,没空来敦促他练功,他就正大光明的偷懒起来。又为防叫他父亲和兄长逮着了,游坦之就没去开英雄会的那个大院子旁逛荡,本来是想着出庄嬉闹去,可终究没那个胆子,就只有在自家聚贤庄溜达起来,这一溜达竟然叫他逮着个意图偷摸进他家的毛贼。
游坦之待看清楚对方衣着光鲜,头上戴的紫金冠上珠子饱满圆润,颗颗晶莹,就是冠后两根小小的金尾羽似乎在轻颤,可见是个富贵人家的,那就不是什么毛贼了。
“你不是毛贼,那你站在我家院墙上作甚?”
对方顿露窘色:“我下不来了。”
这不就是练功不过关吗?自己半吊子水准的游坦之顿时就了悟,他心里甚至还生出几分自得来,自己练功再叫父兄不满意,可是并不至于这样上得去下不来。游坦之想想就道:“你等着。”
随后他就去搬了个梯子过来,让那年轻公子爬梯子进了院内。
游坦之等对方脚着地后就问:“你还没说你来我家做什么?”
那穿着一身正红缀金色连理兰花图案的公子,语露几分向往道:“我听说聚贤庄要举行英雄会,各路豪杰都纷至沓来,我就想来瞻仰一二。”
他说到这里停顿起来,踌躇后方道:“只我……叫友台见笑了。”
虽然这红衣公子把话省略了,可游坦之结合着他先前爬墙下不来的窘态,就自动自发的把话给补全了,不就是武功低微吗。游坦之想想还是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他就有几分前辈款的摆摆手,还煞有介事的说:“我看你就不像是江湖中人,恐怕是没有练过前人传下来的武功秘籍什么的吧?”
游坦之不觉得自己这话有什么不对,可他说完那红衣公子脸色变得黯然起来,似乎自己触到了他的痛处,又听他说:“不瞒友台,我家虽称不上武林世家,可却是曾有前人福荫,留得一二秘籍,只怀璧其罪,那朱砂帮听闻此事就上门前来争夺秘籍。我父母不敌,竟是叫那朱砂帮帮主害了命去,我侥幸脱逃,保住一命。”
游坦之今年不过十五岁,还是个半大少年,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大,父兄虽说严厉但平日里确实没曾吃过什么苦,更何况还是什么父母惨遭人杀害这等事了,因而那红衣公子一说,游坦之就在心里懊恼起来,转念一想今日的英雄会就连忙道:“难道你是来找这英雄会里的豪杰,来帮你报仇的吗?我听我父亲说年轻一辈中武功最厉害的就是那丐帮帮主乔峰了,他今日也来了,不若等会儿我带着你进去,你去找他,怎么样?”
那红衣公子道:“这倒不用。”
游坦之立马斜眼:“你这为人子的,难道不想为你父母报仇?太不孝了吧!”
红衣公子并不恼,他温和一笑道:“友台误会了,其实我大仇已得报。”
这下轮到游坦之不自在了,他嘀咕道:“你干嘛不早说?”
“友台说什么?”红衣公子说着,灼烁生辉的浓黑眼眸看了过来。
“没,没什么。”游坦之结巴了下,又是摆手又是连忙道:“那是谁帮你报的仇啊?”
“我有个师父。”红衣公子眨了下眼睛说道。
游坦之自然而然的就理解成是红衣公子的师父帮他报了仇,可他师父既然那么厉害,能让那劳什子朱砂帮的帮主给砍杀了,但这人的武功却不怎么样,说不定就和他一般不喜用功,不然就是天资实在愚钝。不管哪一样,游坦之都有种遇到同道中人的感觉,就不管那红衣公子是偷摸来他家的,对方随便说了几句,他们就“胡吃海塞”般的畅谈起来了。
而这说起畅谈来,英雄会那边也在畅谈,这不是游坦之的父亲,游氏双雄中的游骥主动问起乔峰,关于逍遥公子的门派来历么。
乔峰倒也豪爽道:“我那小兄弟的门派,我是不知道的。”
游骥:“……”
其他竖起耳朵的江湖中人:“……”
乔帮主咱不带这么逗人玩的?
乔峰接着道:“这皆因我那小兄弟门派有条门规,但凡是知晓他们门派名称的外人,门内弟子皆是天涯海角都将这外人诛杀到底的,便是我都不例外的。”
大义灭亲嘛。
不不,这不是大义灭亲的问题,这是他们不能再继续知道的问题。在场的英雄好汉,便是从少林寺下来的玄难、玄痛大师都不定有十成的把握能赢得了乔峰,到底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也是绝顶武学,那就更不用说其他人了。不过这么一条门规,也可堪解释为何江湖中甚少有人知道逍遥公子的师承。
此时乔峰又说道:“不过我倒是知道我那小兄弟在他们门派辈分甚高,我曾听得函谷八友的几位前辈叫他师叔祖。”
这确实好高,只是:“乔帮主所说的函谷八友,可是情癫康广陵,棋魔范百龄,书呆苟读,画狂吴领军,神医薛慕华,巧匠冯阿三,花痴石清露和戏迷李傀儡?我曾得过薛神医恩惠,听他说起过他的师兄弟们。”
此人说完,就有人惊呼道:“可是那‘阎王敌’薛神医?”
“正是!”
“薛神医可是圣手无双啊!”这可见函谷八友里薛慕华的名声最大,说来也是这武林中人虽然大都自负了得,却很少有人自信能够打遍天下无敌手,就算再武功了得,也难保不受伤,而那薛慕华传闻他连死人都医得活,而能交的上这么一位朋友,那无疑是多一条性命的缘故,因而薛慕华名气最大就无可厚非了。
“只我没记错的话,薛神医已然有五十岁,他若是叫那逍遥公子为师叔祖,这——实在是逍遥公子面嫩的紧。”
可不是面嫩吗?看上去不过二十余岁,鲜衣怒马正当时。
乔峰闻言是面露纠结之色,还有几分欲言又止在里头,便有人咳了一声道:“乔帮主有话不妨直说。”
“这,好吧。”于是乔帮主就将他那小兄弟,有名讳为长生子的逍遥公子告诉他的有关于他们帮派排资历,不管年龄高低入门早武功高低,首要是看相貌美丑的事,如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说了出来,末了还感叹道:“这么说的话,我那小兄弟能当得了师叔祖辈的,就很说得通了。”
一席人:“……”这到底是什么奇葩门派?
本来吧,在乔峰说出‘阎王敌’薛神医要叫那逍遥公子为师叔祖时,当堂就某一撮人冷凝了一瞬,而等乔峰说出那逍遥公子的门派按照颜值高低来排辈分时,当堂气氛就跟着静默,这其中自然还就包括那一撮人,他们面面相觑起来。
往好的方面想,他们最起码是知道逍遥公子的门派来历并非是无迹可寻的,现在看不就是知道他们门派的其他门人了吗?可这里面居然有尽可能不能得罪的薛神医,他都叫逍遥公子师叔祖了,要是被他知道他们有心要讨伐他师叔祖,那还得了。
没错,讨伐。
毕竟逍遥公子他太能搞事了,叫江湖近年来频起波澜。往常涉及到中原武林的事也就罢了,可这次竟然和西夏一品堂牵扯上关系,而且看一品堂的态度,对逍遥公子颇为忌惮,忌惮到都还掺了几分讨好,这就叫人不得不心生疑窦,并且下意识的要防备起来,不是吗?
当然了,现在看来他们似乎多虑了,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接下来再试探一二为好。
因为召开这次英雄会,明面上也就是大家说好的讨伐目标是人家慕容复嘛。
所以说在用逍遥公子门派奇葩门规暖过场后,英雄会正式开始时,大家说起的话题就回归到慕容复身上。
大家先集思广益的是慕容复,为什么要挑拨我大宋和西夏关系?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最中肯的解释,“‘慕容’两字,其实本是胡姓,慕容氏是鲜卑后裔,是那胡虏夷狄。曾当年五胡乱华之世,鲜卑慕容氏入侵中原,曾建立前燕、后燕、南燕、西燕等好几个朝代。其后慕容氏被北魏所灭,子孙散居各地,但祖传孙、孙传子,世世代代,始终存着中兴燕国的念头。”
“慕容居士这般做恐是继承了这复国之志,只我大宋国威犹在,他便是想用些非正大光明的手段,意图挑拨起大宋和西夏两国间的争端,他好坐收渔利罢。”
说出这一番话的是少林寺的玄难大师,他这般娓娓道来后,堂下江湖中人纷纷恍然大悟道:“怪不得!”
唯有赵钱孙因为先前参与了少室山事故,早知道了慕容家的野心,还知道慕容博当年也做过这样挑拨离间的事。这对父子还真是一脉相承,只不过当年慕容博那小人滋事时,没有逍遥公子在,不然怕是也会像他儿子这般挑事不成反被人挑吧,而且也就不会酿成不可挽回的惨剧。
这么想着,赵钱孙就控制不住的往坐于上首的乔峰偷偷瞟去。
刚瞟一眼,还没等他瞟第二眼,一道清亮的声音就响彻在他耳畔:“你不是有你表妹了吗?怎的还鬼鬼祟祟的看人家乔帮主?”
赵钱孙倒吸一口气,大叫:“逍遥公子!”
“什么?逍遥公子也来了吗?”
“没看见他啊。”
“赵兄你缘何突然喊起逍遥公子来?”
赵钱孙被堂中人侧目,他堂皇的几乎要从椅子上摔下来,嘴里忙胡乱道:“罪过罪过。”
而玄难大师却也想到他们少林寺曾经发生过的事,以为赵钱孙是有感而发,便是合掌道了一声“阿弥陀佛”,道:“赵居士不必懊悔,老衲方才说的一番话,倒也称得上是逍遥居士在本寺里言明过的。这也多亏得逍遥居士心如明镜台,才使得本寺能识明世上不诚之人。”
赵钱孙:“……”他没懊悔,算了,就当他是在懊悔吧!不过他向玄难大师头上的戒疤发誓,他刚才绝对是听到了逍遥公子的声音,而且还在警告他!难不成逍遥公子真如江湖中传说的,是有着不能以常人来判的大神通吗?那他不看不听不说总行了吧?
而旁人已是把注意力转移到玄难大师身上,不知是谁说了句:“玄难大师说那逍遥公子心如明镜台——?”
这听起来似乎不像是对逍遥公子多有恼恨啊?
玄难大师点头道:“不错,逍遥公子是有佛心之人。”
乔峰跟着附和道:“我那小兄弟确实有些菩萨心肠,我丐帮总舵所在的洛阳城便有百姓受过他的恩惠。”
跟着自家帮主过来的蒋副舵主听了这种话,默默低头看脚尖,他们帮主着实重情重义呐!
那就更不用提堂上的其他英雄好汉了,他们总觉得他们所知道的逍遥公子,和这两位口中生有佛心和菩萨心肠的逍遥公子不是一个人。
这其中那意有所指说起逍遥公子,但重点并不在‘心如明镜台’上的江湖中人,他和他们那一撮人再次面面相觑:
说好的少林寺对逍遥公子大为火光呢?
以及乔帮主说得可真是神他娘的菩萨心肠!
不管怎么说,这和他们原先偷摸商量好的根本就不一样,不说薛神医,就是少林寺和丐帮都为那逍遥公子背书,也足够他们大打退堂鼓的。
所以说这事容后再议,嗯,容后再议,目前最重要的还是那慕容复。
等大家再说起慕容复时,这一撮人反倒是在心里感叹起若是逍遥公子也像那慕容复一般就好了。这里倒不是说他们俩都是立志复国,有谋逆之心,而是偌大个英雄会上竟也没有谁,哪怕是意思意思也好的为慕容复说几句话。
说白了,就是慕容复他没朋友。
便是那日在百花会上和慕容复攀谈过的,此时说将起来也只是道:“想来那时他出现在百花会上,就非常叫人讶异了。”
又有人接道:“没错,他们姑苏慕容氏素来神秘,行踪诡秘,从不参合江湖中事。如今看来他会出现在百花会上,恐是和西夏一品堂所说的挑拨一品堂和中原武林关系一事有关,只我们如今还不太清楚这其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被这么一提醒,乔峰就说起当时百花会上有西夏一品堂的高手来伏击,但等他那小兄弟去打招呼,一品堂的高手因忌惮着百花会上众位英雄便逃走的事。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不由得道:“这怎么看都像是在忌惮逍遥公子吧!”
这话没问题,就是意味深长了点。
乔峰不就一拍大腿道:“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哦?
“我那小兄弟他不是曾把西夏一品堂的首领赫连铁树都弄得吐血而死吗,一品堂该是有了阴影,不敢再在我那小兄弟面前造次。”乔帮主补充说明完还喟叹道,“此举实在是大快人心!”
仍贼心不死的某些人:说话能不这么大喘气吗?
这只能说乔峰还没有把他想说的话说完,他随后就道:“百花会上的事,我只知道个大概,诸位若想知道的更清楚,那就得问我那小兄弟了。”
啊?
“逍遥公子可是知道英雄会的事?”
乔峰没觉察到问这话的游骥外强中干的语气,回道:“正是。我收到游庄主送来的请帖时,他就在我跟前,说是到时候也会来。没曾想他到现在还没到,怕是路上遇到什么事耽搁了吧。”
游骥:“……”你怎么不早说?
正在这时,外面就有清亮悠远的声音传进来:“乔大哥,我可是来晚了么?”
“说人人到!”乔峰大喜过望道。
嗯……堂上绝大部分人都不怎么认为。
哪有那么巧的?!说不得那逍遥公子早就来了,只是没有露面,藏于暗处,只等到合适的机会就……就怎样?
这还真不好说。
不过等到逍遥公子现身,他们才发现他不是一个人,身边还跟着一个手忙脚乱要拦着他的少年。
游骥诧异的喊道:“坦之?”
“爹!他他他——”游坦之手指哆嗦的指向就那么堂而皇之进来的红衣公子,他们本来不是说好的就在院外偷瞄几眼的吗?好吧,他们其实偷窥好大一会了,但怎么就说闯进来就闯进来?这下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