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一颗石子激射而来,“当”地一声击中宝剑,宝剑应声落地,那石子余势未衰,又径直飞向远端,直把墙壁打凹了一块,才掉落地上。庞云书盯着地上离自己一尺来远的宝剑,惊魂未定,众人更是心惊:“能凭一石之力击落崆峒派掌门徐鸣所掷宝剑,而石子还能继续飞行,将墙壁打凹,当今世上谁能有此境界?此人武功真是高深莫测!”徐鸣又羞又恼,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算不得英雄所为。若是……若是有兴趣,请上台赐教!”他本想说些发狠的话,但一想到对方武功,硬生生地还是将话拉了回来,只说了这么一句不软不硬的话来。台下群雄互相对望,都想知道这人是谁,一时间谁都不说话,厅上静得出奇。
突然,一个女子高声叫道:“三弟,是你么?”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此女柳眉杏眼,面颊晶莹,肤光如雪,鹅蛋脸上小酒窝更添美艳。女子表情略现缅腆,不是别人,正是裴满真。
自比武开始,她一直与杨保中等人在人丛观战,直到适才石子射出,突然想到张三善于飞石之术,这才惊讶呼出。杨保中也高声叫道:“张兄弟,是你么?”群雄纷纷望向几人,见是几个后辈,裴满真更是娇滴滴的一个少女,竟是无一人识得他们。众人心中都觉奇怪:“这几人是谁,他们叫兄弟,难道飞石之人也是年纪不大的武林后生?”果然听人群中有人应道:“姐姐,杨大哥,你们好吗?”裴满真又惊又喜,果然是张三!张三快步向她走来,心里欢喜的劲,有如要炸开来一般。
他两个自茅屋一别,已是月余,这一月中二人经历不少,裴满真万没想到居然能在此遇见曾救自己一命的兄弟。此番重逢,二人紧握双手,都是心中激动,便有千言万语要向对方吐露。杨保中等站在一旁也是面露欢喜之色,他几个都受过张三救命之恩,这时候也都上来和他嘘寒问暖。原来那日张三无意间在路上听到乞丐谈论英雄宴一事,他想裴满真或者雪山派说不定也会赴宴,于是一路上默默跟随,才到得此处。
徐鸣连胜牟云亮、庞云书,正自得意,哪想却不知被谁用一颗石子搅得脸上无光。此时见众人目光都聚集张三身上,他在台上受了冷落,心中气愤。他见张三不过十六七岁,稚气未脱,说什么也不信便是这个少年用石子挡了自己掷出的宝剑。又一细看,见张三衣衫褴褛,便是个小叫化无疑,顿时心生厌恶,大声喝道:“小叫化,飞石之人是你么!”
出手搭救庞云书的正是张三。他于打斗之初已知晓牟云亮、庞云书等为雪山派弟子,本打算比武结束便上前相认,哪想徐鸣对庞云书突施狠手,这才发力救了庞云书一命。这时他听徐鸣问起,抬眼细细打量此人,见他贼眉鼠眼,一张脸上坑坑洼洼,又想他刚才在台上所作所为,顿时心生厌恶。他拜在吴景义门下,又受吴景义嘱托接管雪山,庞云书等便是他的同门。如今徐鸣借比武之名频施毒手,伤了牟庞二人,他若是不出手,雪山名头便是折了。心里打定主意,要教训这恶人一番,当下对裴满真支应几句,提步上台,抱拳对徐鸣道:“不错,正是晚辈。”
台下群雄见飞石之人居然真是这个少年,无不啧啧称奇。张三一颗石子击落宝剑,徐鸣知他武功厉害,心中寻思:“该当想个妥善的法,一击便擒住对方,叫他不得施展。”斜眼间瞅见台下平时与崆峒关系不好的几个门派弟子一个个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转念想到:“以这少年修为,绝不可能有如此之深道行,定是有人在背后作祟。平日里斗不过我崆峒,如今弄了这么一个小孩来羞辱我。好,我便除了这小子再与你们计较!”打定主意,眼中登时寒光外露,冷笑道:“小子,你既上台来,那便出招吧。你用什么兵刃?”他心里认定张三飞石打剑是靠着外力,当下也不说破,只尽量让自己显得大方,待一会将张三打下台去,方能显出他武艺高超。
张三环目四望,见台角摆着几株盆栽,顺手折下一根树枝握在手中,说道:“晚辈便以树枝领教前辈高招。”群雄一听这话,当即哗然,都觉这孩子未免太过托大,不过他既然先前露了一手上层暗器功夫,说不定还真是高深莫测,当下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徐鸣脸上有点挂不住,啐了一口,喝道:“小子忒瞧不起崆峒武功,来吧!”
张三横握树枝,摆了一招“万宗朝圣”的姿式。正是吴景义传授他武功的时候教过的和长辈动手过招时的起手式,他虽心中愤恨,又对徐鸣充满鄙夷,但知道对方是武林中极有身分的高手,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礼数有佳。
几个雪山弟子见他这招式心中都是一凛:“这小子怎的会使‘雪山剑法’?”果然听张三说道:“前辈瞧不起‘雪山剑法’,晚辈便已‘雪山剑法’向前辈讨教。”他知徐鸣身份显赫,与他这等无名小辈过招自是不能先行出手,树枝一起,使一招“百鸟朝凤”,但见枝尖飞舞,霎时化为数十树枝,罩住敌人中盘,这一招虽然厉害,但仍是彬彬有礼的剑法。徐鸣左手一封,笑道:“小子你不必客气。”右手出拳直打过去。数招一过,旁观众人群情耸动,张三剑法轻灵,气势如虹,又飘逸,又凝重,极有名家风范。徐鸣知张三兵刃伤不了自己,倒也不紧不慢,从容应对。张三纵高伏低、东奔西闪,只在一盏茶时分,已接连攻出六十余招凌厉无伦的杀手,看得旁人啧啧称奇。裴满真在下面喜道:“原来三弟武艺这般好。”
再斗数十合后,张三剑招愈来愈快。衡山、华山诸派均以剑法见长,这几派的弟子见张三一根树枝上竟生出如此多变化,比之庞云书更是有过之无不及,心下暗暗饮服:“‘雪山剑法’果然名不虚传,直到这时方才大开眼界。”可是不论他如何腾挪劈刺,总是攻不进徐鸣双拳严守的门户之内。张三心焦,暗自寻思:“这人真不简单,他已斗了两场,连败雪山派两名高手,我已是跟他相斗的第三人,早就占了不少便宜,若再不胜,如何是好?”他哪知道徐鸣先前与庞云书对敌之时早已摸清了“雪山剑法”的套路,纵然他内力强过庞云书数倍,对徐鸣亦是无可奈何。张三心中一急,猛地里一声清啸,剑法忽变,那根树枝竟似成了一条软带,轻柔曲折,飘忽不定,正是吴景义传授剑招之中最为精妙的部分。旁观众人忍不住齐声叫起好来。徐鸣见他突然变招,心里暗惊,身形游走,展开轻功,跟他以快打快。突然间张三树枝破空,疾刺徐鸣胸膛,徐鸣躲闪不及,但一想他兵刃非剑,便要故技重施,双手合十去夹树枝,哪想张三枝到中途,枝尖微颤,竟然弯了过去,斜刺他右肩。这套剑招全仗以浑厚内力使出,使剑招闪烁无常,敌人难以挡架。徐鸣从未见过这等剑法,急忙沉肩相避,不料一声轻响,那树枝又变向过来,直刺他左手上臂。徐鸣大惊之下也不含糊,右臂一伸,不知如何,竟尔陡然间长了半尺,在张三手腕上一拂,便要去夺他兵刃。崆峒派的擒拿手乃武林中一绝,当世无双无对。眼看便要夺下树枝,哪想他触碰张三腕部之时竟被一股大力震开。原来自从张三跟吴景义学了修炼内功的法门之后,每日里都勤加苦练,加上他本来内功根基深厚,久而久之自有真气在他身上形成一道屏障。亏得徐鸣变招奇快,他见擒拿手不成,便索性反手直接去抓枝干。这一次他心存顾忌,暗中使了十成内力,张三见他抓住了树枝,使劲回夺,徐鸣终是没能夺下他手中兵刃。两人各退数步,对立而视。
群雄之中有不少人讨厌徐鸣,见张三以一根树枝将他压制,都纷纷叫好。徐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中也是暗自嘀咕:“这小子武功高超,亏得拿的不是宝剑,不然我此番必败无疑。”
这时庞云书在台下已有些好转,初时张三与徐鸣比武,他见张三使用“雪山剑法”已是大感奇怪,待张三使出那几招吴景义所授的绝招之后心里更是纳闷:“我‘雪山剑法’何时多了这样的古怪招数?这少年究竟是谁?”他瞧张三剑法纯熟老气,实不在自己之下,绝不能是自己的晚辈。心中不禁奇怪:“这少年的师父会是谁呢?”旁边的几个雪山弟子对张三大为钦服,不住议论:“这小子若不是在兵器上占了劣势,早就胜了那老儿了!”庞云书抬眼见张三握着树枝,拔出佩剑让弟子上台交给张三。张三朝台下望去,只听庞云书说道:“这位兄弟,这把‘寒霜剑’借你一用,你跟他好好打,我瞧他不是你的对手。”张三见那剑寒光凛凛,却是断金切玉的利刃,当下点头接过,仗剑而立,对徐鸣说道:“前辈,咱们再来!”徐鸣见他接了宝剑,心中“咚咚”直跳,想说些什么讽刺的话,叫张三不换兵刃,却又说不出口。双方比武本就该各施绝招,张三兵器用着不顺手,中途更换,自是无可厚非。徐鸣一咬牙,揉身而上,只盼占着先机能将张三制住。
张三见他袭来,不守反攻,正是那夜他与吴景义对敌之时,吴景义所使招数。张三提剑往徐鸣小腹刺去,这宝剑长短轻重,无不顺手,以寒霜剑使雪山剑法,自是威力倍增。徐鸣发掌正劈向他头颈,见他宝剑疾出,迳刺自己脐下三寸的“关元穴”,这是任脉的要穴,若是打中非同小可,不由大吃了一惊,忙撤掌回身,护住要害。旁观高手见他竟然改取守势,显是对张三颇为忌惮,雪山派弟子大声叫起好来。
张三得了这一招之利,发挥剑法中的攻手,进了三记杀招,徐鸣大感狼狈,全力抵御。张三越攻越快,徐鸣不住倒退,倏地,张三横剑掠地,直击出去。徐鸣正好举掌斜挥,却见对方剑尖扫来,他这一招尚未使足,心中已知不妙,急忙跃起相避。哪知张三就像猜到他要如何闪避一般,又接连使了五六招攻向徐鸣要害,徐鸣贵为崆峒掌门,空有一身武功,竟被一个少年逼得团团乱转,已不像先前那般还能对上几招,此刻却当真是再无还手余地。眼见再拆数招,这武功精强的一派之掌就要落败,大厅中喝彩声四起。
张三辗转腾挪,身法轻灵,一柄寒霜剑使得空灵飘逸,霎时间台上一片剑影,直把徐鸣打得眼花缭乱,莫说还手,便是躲,也是异常狼狈。庞云书惊喜交集,却听边上慧悟突然叫道:“吴景义!”庞云书与牟云亮均为吴景义弟子,这时听慧悟呼出师父名号,甚感惊讶,庞云书转头看他,慧悟自觉语失,双手合十朝庞云书点了下头。慧成在旁说道:“阿弥陀佛,庞大侠是否觉得这少年武功身法与令师吴老先生有些神似?”慧悟道:“原来师兄也已看出。”庞云书再看台上,慧悟继续说道:“二十年前,贫僧与吴老先生切磋过武艺,那时吴老的剑法便已出神入化,如今这少年的身形动作,无一不透着吴老的影子。”庞云书耳听他说,见张三挥剑横劈,纵深直刺,果然跟师父吴景义颇为相似,可这些招式自己又从未见过。心中不禁一凛:“莫非,莫非师父未死,这少年,这少年的武功是师父传授?”他心中念到“是师父传授”这五个字时,顿时百感交集。八年以前雪山派掌门吴景义无故失踪,留下徒子徒孙百余人。其胞弟吴景森接管掌门之职,并对江湖宣称吴景义病逝。雪山派中吴景义一系的弟子虽然心中存有疑问,但碍于吴景森面子也是无可奈何。况且吴景森平日里也着实对这帮弟子不错。时间长了也就无人再理会此事,久而久之便淡忘了。只是像谭云春、庞云书、牟云亮这几个弟子心中时常记挂师父,此刻庞云书越看越觉张三武功是吴景义传授,叫他如何能不激动。
再说台上,张三已完全压制徐鸣,他剑走轻灵,招断意连,绵绵不绝,当真是悠雅潇洒,翰逸神飞。吴景义授他的这套“雪山剑法”本以姿态佳妙取胜,加之剑法本身凌厉,让对方的狼狈不堪一衬托,更加显得他招式华丽,超凡脱俗。张三虽然一身破衣,但这路剑法使到精妙处,人人眼前都是一亮,但觉他清华绝俗,活脱是个翩翩佳公子,却哪里像个乞丐。又斗几招,张三斜刺里挥出一剑,徐鸣仓皇躲过。张三一招未闭,第二招又再攻来,徐鸣连防带躲已避过他二十余招,此时再也无计可施,眼见张三这剑直朝他胸口刺来,力道刚猛,若是刺中非死即伤,大叫一声:“少侠饶命!”张三原也不欲伤他性命,故而这招看似凶猛,实则并未使老。待剑尖离徐鸣胸前数寸之时,脚上发力朝后翻了一圈,卸掉了前倾力道。但他心知徐鸣为人阴险狡诈,虽然收招,但剑尖却还指着徐鸣,防他突然生变。
徐鸣作为一派之掌,居然跪在台上朝一个少年大呼“饶命”,在场群雄均自愕然,都没想到堂堂崆峒掌门居然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乔松摇摇头,叹了口气,走上台对张三拱手说道:“少侠武艺高强,敢问尊姓大名?”他虽看出张三武功招式与雪山一脉相承,张三又亲口承认自己所使为“雪山剑法”,但先前看庞云书语气,似乎又与他并不相识,故而还是问道:“少侠师承何门何派?”张三见乔松在侧,料得徐鸣不敢使诈,便也收起宝剑,还礼道:“晚辈张……天渺。”他原本想说“张三”,忽地想起吴景义曾告诫自己,行走江湖要用他给起的名头,这才临时改口称呼自己为张天渺。至于何门何派,吴景义虽然自称雪山派,但其实张三心里也是打鼓,他看出庞云书武功家数与自己类似,但此刻在台上还未与他相认,也不好说自己真的就是雪山派弟子,便说道:“晚辈无门无派。”乔松料到此中必有玄机,他不肯说,自是有自己的打算,也不勉强,转身面向台下,高声说道:“这一局是张少侠胜了,不知还有哪位英雄上台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