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被画作勾起记忆,第一次见他,只是一个稚嫩少年;第二次知而不见,他路途窘迫,卖艺赚取盘缠;第三次见面,感觉却是趋翔闲雅,辞令逊敏,短短几年,脱胎换骨。更奇的是,每次见面,都或多或少承他恩情。心绪莫名跃动了几下,一下子又想到姐姐的事,叹了口气,将三幅画缓缓卷起。
锦瑟察言观色,看到桑脸上一停即去的寂寥,眼珠一转道:“姑娘,刚才送甜瓜的人说,郎主在后园宴客,请的是东华派的余书元真人!外面都说东华双英七子如何如何了得,这位余真人更是智略无双。不如咱们偷偷去瞧瞧”
桑将三幅画卷装入一件青缎画囊中,封口处写下“李云泽”三个字,道:“你要是想去,就自己去。莫来撺掇我。”锦瑟伸了伸舌头,道:“那我就去了。”
黄昏时候,郭威令拿到一张纸。纸上画着一些黑色直线,既无文字,也无其他图案。
郭威令将右手悬压在纸上,一团黑雾从掌心扑到纸面,与黑线融为一体。诡异的是,黑线将黑雾吸收之后,竟然像春睡过后的虫儿一样,软绵绵伸了个懒腰,缓缓爬动了起来。爬着爬着,一分为二,二分为四,不断分割组合,变换形状,最后形成一幅简易的图画。
画很简单,就像小孩子涂鸦,一个小圆圈就是人头,一个小圆弧就是笑容,一个长条椭圆就是人身,一个方形就是坐席,一个长条加底下画一根木柱就是几案,一共五个人像,分几而坐,其中四人身上分别写了一个字:寿、安、财、七、元。另一个没有标注,意为不值得留意。
郭威令看着手中的图画,将目光停留在一弯小圆弧表示的笑容上,沉吟片刻,手掌悬在纸面上,黑色的笔画一点点化为雾气,融进他的掌中。留下一张无丝毫痕迹的白纸。
桑永寿宴请余书元不是秘密,但宴请的目的是什么不会只为了对付自己。江津派有几斤几两,他自己心里清楚,余书元和桑永寿也清清楚楚,对付他,动动小手指就够了,用不了如此大张旗鼓。
一定还有别的图谋!密间特意画上几个人脸上的笑容,传达的信息是双方已经达成交易。可惜,密间身份太低,探听不到交易内容这种级别的秘密。
李云泽跟随余书元出了桑府。余书元笑容满面,李云泽则垂头怏怏。之前与楚天阔共同行事之时,也曾思及对东华派的利弊。
但在挽救他人的正气和得与佳人亲近的私心共同促使之下,将东华派放在一边。今日见到余书元,思及他的恩情,心中满是愧疚。
紧跟到余书元身后:“真人,我……”余书元头也不回,摆手止住他:“此事非你之过。细论起来,是东华派连累了你。所以,无须因此自责。”
余书元边走边道:“这件事让你去做,你能不能做到”这个问题李云泽已经仔细思考过,连连摇头:“做不到。”接着提醒道:“真人,九盟对江津派渗透很深,不得不防。”却只字未提江津派。
余书元笑道:“可是昨夜之行异常顺利,所以觉得江津派无用”李云泽点头承认,他们两个炼气期的小喽啰,在有十余名金丹真人、上百名筑基修士的江津派中,来去无其他人发现,只能说这个门派自身有大问题。
余书元郑重地道:“记住,厉害都是相对而言的,一水还比一水长,一山还比一山高。我若是派何云同去,一样可以悄无声息,来去自如。为何非是何云同能耐超凡,而是有东华派在给他做后盾。举例而言之,浇灌五亩之田,万顷之水,只须掘开一个小口,水泻而下,半日即足。而三尺之洼,流出五步必涸。”
李云泽闻言怵然而惊,是啊,自己有什么资格瞧不上江津派可以对江津派为所欲为的是九盟,是东华派。离了门派家族支持,哪怕是金丹修士,面对江津派也得退避三舍。不禁为自己的自大而惭愧。
余书元接着道:“水性就下,向上最难。一汪小水潭想要淹没高山,除了不断蓄积水量,一点一滴抬高水面,把自己变成汪洋大海之外,别无他途。其他的事与物亦然。或许你要问,为什么大派大族的弟子往往能够年少成名借势借力借名而已。好的出身给了他们更好的环境,更高的眼界,更全的经历,更多的无所顾忌。”
李云泽衷心感激,余书元说这些,为的是教育他,一不要妄自菲薄,以为自己大不如人。二要日新日进,想要有大成就,必须点滴蓄积,壮大不止。
余书元看到李云泽诚心受教的模样,心底喟然一叹,这个年轻人真诚、聪颖、勤奋、好学,不足之处就是太过于听话,对长辈的教诲不加怀疑。他说这么多,更重要的一层意思,是怕年轻人机缘巧合见过大场面,往往就会幻想自己已经进入这个层次,其实只是一重幻觉而已。李云泽没有理解到这一层,他也不愿点透,太直白的话,没有个人思考,并不能起多大作用。
余书元挟了李云泽一路御空,不消几日便靠近了西林小镇。在镇外七八里处,远远看到一股浓烟直冲天际。李云泽还在奇怪,何人无聊放火。余书元一声怒啸,陡然加速,奔行如电,几个呼吸,便赶到镇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