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李云泽租了一条小船,在沌河上观赏两岸风景。操舟的船师建议他到桑永寿故宅——桑邸一游。李云泽本就没有目的,欣然应允。
桑永寿大名他时常听人提起。但只知此人被称为云洲首富,其余则不甚了了。清晨的沌河,白雾还未散去,两侧台阁楼居隐在白雾之中,只露出房顶的尖角。朝阳映照下,金顶银檐,宛若仙宫。河道上已经挤满了运货送客的船只,首尾相接,桨橹相交,人声鼎沸,千里不止。
稍后,白雾散尽,两侧的屋宇现出本来面目。一座高大的牌坊立在河边,上书桑邸两个鎏金大字。一条长长的石阶层层向高处延伸开去,至半山,被一座破败的茅屋横腰拦住,而后分开两侧,在茅屋后又合二为一继续向上,百尺后,连上一座普普通通的宅院,青墙红瓦,绿树掩映,方圆不过有四五亩,简简单单几座亭台楼榭。
李云泽奇道:“这便是桑邸么”船师咧嘴笑道:“当然是了。这么大的牌坊立着呢!客官可是觉得衬不上首富的派头。哈哈,看过的人都这么说。桑大老板虽然有钱,日子过得却简朴,不是乱花钱的人。”
说话间,一通锣鼓响远远传来,随后唢呐、芦笙、龙笛、凤箫,乐声如云如水,欢快跳跃。
河道中的船只,无论大小,纷纷避让到岸边,船尾朝河岸,船头向河心,仿佛列阵受阅。李云泽问道:“老伯,这是何故”船师咧嘴一笑:“桑大老板嫁闺女。要说这桑大老板也是个念旧的人。虽说现今买卖做的大了,全家都住在万山城,可是儿女成亲都是回到老家操办。”
原来,桑永寿乃是江津城人氏,三十岁之前一直在此生活。年轻时颇为困顿,借钱经营了几桩生意,都以失败告终。别人亏净之后,或逃债,或赖债,或举债还债,或筹资再博一把。
与别人不同,他每次亏折之后,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捕鱼贩卖,集市打杂,为债主做苦力,等等,竭尽全力把欠债还清。然后再去举债,开始新的生意。虽然屡战屡败,却无人轻看他一分。终于,靠一只小船与人运送货物起家,后成立归藏商号,生意越做越大,几百年间便成了云洲首屈一指的大商号,其本人也被誉为云洲首富。
一艘巨大的画舫缓缓驶来,体量几乎占了半个河面。前头两只敞篷船引路,每艘船上都有三十六名乐师,钟鼓志喜,乐声满河。后面又有两艘半大画舫尾随。在画舫经过时,两边停船上众人,纷纷取出银钱,撒向画舫之中。
李云泽道:“老伯,这是什么风俗”
船师笑道:“桑大老板不仅赚钱有本事,而且乐善好施。这江津城里的大小人家,多多少少沾了他的光。小哥看这江蒙城可算繁华,两三百年前可不是这样,还是桑大老板帮衬着江蒙城才起来的。虽然桑大老板不缺钱办嫁妆,撒几个银钱送点喜气,多少是个心意。”说完,看画舫到了身前,取了几个银钱撒到画舫中。
李云泽觉得有意思,也有样学样,撒了一把钱过去。
不一会,画舫抵达桑邸码头。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到船头,四方作揖,向让路的船只致谢。少顷,一个着红色吉服的丽影走到船头,对着四方盈盈抚心敛衽,风仪增河水之辉,明艳失朝日之色。
李云泽初时满是看热闹的心思,看清女郎的面容后,身体一僵,心被紧紧揪住,而后一点点下沉到底。
画舫上的佳人赫然便是昔日文清山中同做楚囚的女郎,也就是在武梁城中避而不见的溪君。本道此生无再会之缘,没想到再见却是她的于归之期。遥望她俏立船头,一脸喜气洋洋。心中酸涩,却又忍不住痴痴看她。
随着年月转换,溪君在他心中的影像已不明晰。偶尔想起,也只是淡然惆怅。今日乍见,就好像一件心爱之物遗落在角落里,许久过去,偶然之间重新找到,擦去灰尘,自己对它的喜爱不减反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