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还是没挺过来。
站在抢救室外面,看到机械心肺按压机在他的胸腔上面不断的来回,还想着他肯定能醒过来,或者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护士跟我说他已经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只是这个机器在帮助他拥有心跳。
她说着,停止了机器。
一旁的屏幕上,原本波动的图像变成了一条直线。
老头看起来很狼狈,坦露着身体,腹部还有当初他年轻时烫伤的疤痕以及阑尾炎手术留下的刀口。
他本来长得就白。
失去血色后,也就变得更白了。
我抓着他的手,他的手还是那么粗糙,但却没有和我掰手腕时的力气,也变得没有温度了。
他是六零年出生的人,在文革中长大,下乡做过知情,后来经历改革开放,变成了下岗职工,腰部因为年轻时砖车翻了,压到他,导致他成了残疾人,因为恢复的不错,所以只是走路一瘸一拐的。
即使是这样,为了养大我,他还是做过许多的体力工作。
初中时,有一次我看他袒露着上身,推着一辆“倒骑驴”,在河上的大桥上,一步一步的推上上坡的路段。
当时是夏天,他满身是汗。
我背着书包和同学们走在一起,看到了他。
然后,我很害怕,怕同学们知道他是我爸,只是装作没有看见,但还是与他对视了一眼,便和同学们走了。
路上我后悔了。
因为我上初中的时候,他骑着自行车,拿着八千元的择校费交到了学校的手中,而这八千元钱在两千年代初,不知是他多久才赚到的。
我没有替他争口气,是个失败的儿子。
因为英语成绩不好的原因,我没办法考上本地的一类高中,想到他那么辛苦,面对高中的择校费,我选择了肯为我减免一些费用的三类高中。
然后,我在这个三类高中里面,做了几科的课代表,做了团支书,也做了学校的辩论手。
只是荷尔蒙让我躁动,因为谈恋爱与逆反,我选择了辍学,提早进入社会。
那天我爸看着我,只是说:“不念就不念了吧,算了。”
家人都替我可惜,因为我从小成绩就非常的好,无论在任何地方都能够名列前茅,自小到大,我的作文总是在班级里广播。
我爸最宝贝的,就是初中时,在入团之前,老师为我申请的优秀少年队员奖章。
那时候每次他喝点酒,就要拿出来,给这个叔叔,那个大爷看看。
我知道,他对我寄予厚望,但我没能做到那个优秀的我。
进入社会之后,我通过自己的小聪明,和其他的大学生一起实习,更早的掌握各类的专业软件学习了一些设计方面的皮毛,并转正成为正式员工。
繁重的改方案与加班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经常熬夜,黑白颠倒。
终于在不经意间,瘦到了九十二斤,于是那天躺在床上,就没能起床上班。
去了医院才知道,是得了肺结核,而且十分严重,发现时已经要扩散到头部与骨头。
我爸还在工作,在医院三十里外的一个工厂里打零工,总是搬东西。
被确诊为肺结核的时候,我还没有存下什么钱。
那时候是仲夏,下了雨。
他浑身湿哒哒的,骑了三十里地的自行车,求老板预支了一年的工资交到了医院,然后跟我说:“老儿子,好好看病,我先回单位了。”
那一刻我明白了一个男人应该是怎样的,我对我父亲意味着什么,我父亲对我又意味着什么。
住院数个月,修养了半年以后,我想赚钱,不想他再那么辛苦。
只是插上翅膀去到千里之外的南方,却发现虽然工资比很多同龄人高,又有不错的待遇,可因为应酬的缘故,总是存不下什么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