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叫花道:“既然心里有地狱,外界才是地狱,那大师们如果心里没有地狱,那这地狱是不是就不是地狱了。”
老僧再次被小叫花问住了,陷入了沉默当中。
在小叫花的视线里,老僧的背影在抖动着,似乎这个问题令他有些惘然。
老僧终于还是开口道:“十数年前,寺中来了一位行脚僧人,这僧人进入龙香院中,与我等探讨佛法,其对各种经典的理解,令寺中僧人十分佩服。于是,他便就这样自然而然的住在了寺庙之中,平日里便在田间、伙房作事。”
小叫花聆听着这个故事,已经了然,老僧所说的僧人,应该便是悬空大师。
老僧道:“他时常驻足在那李唐时节留下的碧落碑前,总喜欢模仿那碑文的字迹,在纸上临摹。有僧人问他为何临摹时,他称这是一种禅法,在这世间之中,做任何事情,只要专心致至,无不是在作禅。”
听到这里,小叫花还觉得,那位悬空大师,恐怕真的是一名高僧……
老僧叹息道:“有一日,寺中沙弥在清洗众僧僧袍时,却无意中发现了此人身上所携带的一枚令牌,这令牌之上,书写着域外语言,似是透明,但却并非透明,其中又隐隐好像有火焰飞腾,若是到了暗处,却又能颜色变换,如同至宝一般。”
小叫花挠头道:“那这令牌还真的是一件宝物。”
老僧道:“沙弥不知这令牌究竟是谁的,于是便将它呈交了上来,并未贪墨,而是希望寺中僧侣找到遗失令牌的失主。不过,这令牌在江湖中的名气太大,一眼便被认出,此令名唤圣火令,乃是摩尼教自域外传来至宝,掌握在摩尼教各大护教法王手中。”
小叫花道:“摩尼教又是什么,也是个佛寺么……”
老僧道:“摩尼教唐时传入,乃是来自于域外,其教义十分特别,以光明黑暗分割,认为这世间乃是黑暗,人则是光明纯净的。而人若沾染了这世间污秽,便会化作魔鬼。而摩尼教正是秉持着这样的看法,在世间广为流传,这教派亦佛亦道,又非佛非道,其中又有僧人、道人、实难叫外人说清楚,它究竟是什么教。”
小叫花挠头。
老僧继续说回了那圣火令的事情:“住持拿到圣火令后,并未因它的来历而排斥携带圣火令之人,而是想要归还,可找来找去,也通知了全院僧众,却终究无人来认领。这便令寺中的僧侣越发奇怪。难不成,这圣火令是凭空飞来的不成?”
小叫花点了点头,这事情确实奇怪。
老僧道:“可惜龙香院之僧不斥这摩尼教,可摩尼教之人却排斥僧侣,终究在一次晚课过后,熟睡之时,那隐藏了数年的伪僧选择了动手,他先是以一种名为悲酥清风之毒,令众僧于睡梦中失去力量,而后便开始逐个将众僧送入寺院的各个地窖之中,其间若是有未中悲酥清风者,便要被他一棍棒杀。”
小叫花只感觉这位悬空大师真是凶残到了极点,这些僧人明明对他没有半点恶意,他却要下这样的毒手。
老僧继续道:“将寺中僧侣搬空之后,他便开始毁坏佛寺,对佛寺进行焚烧,听他所言,此刻那原本的宝刹,已经化作了废墟。”
小叫花道:“确实如此,可惜了这寺庙已经坍塌了许多,还有些殿堂都被烧掉了。”
老僧道:“至于我们这些僧侣,开始沦为了他圈养之畜,当做了那圈中之猪,养肥而食。”
说到这,老僧的声音越发悲痛了起来:“此人到这附近各处村落中,寻找饿死,病死的尸首,将他们投入到地窖当中,作为饲料,喂养僧侣。许多僧人不从,便忍饥挨饿,开始一个接一个的饿死,但是,却也有僧侣无法忍耐饥饿,开始啃食尸体。就这样,死去的僧侣化作粮食,活着的僧侣成为牲畜。”
小叫花听得头皮发麻:“既然,既然那位大师要吃人,那为何不直接吃那些尸体,而是非要将他们丢入地窖里面,让大师们先吃……”
老僧道:“这便与摩尼教之信条有关,他们认为世间污秽,而死去的尸体,已经失去了灵魂,自然是污秽之物,而若是将这些尸体,给还算纯净的僧侣为食,便能够净化污秽,僧侣们的血肉,在他眼中则是象征光明,而他又会杀人取食,否则放久了,就会导致僧侣肉身也被世间污浊。”
小叫花只觉得那悬空大师,根本就是个疯子。
老僧叹息道:“就这样日复一日,僧侣们开始疯狂,为自己的作的恶事,内心中的贪嗔痴三毒,日夜痛苦,而贫僧也只是其中之一,只是贫僧想要效仿那地藏王菩萨,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但愿能够通过讲经说法,净化他们的心灵,令他们领悟这地狱苦楚,使他们能够自我了结,待到地狱空了,老衲便也会解脱。只是这种做法,反倒让那人十分支持,所以才不杀我,大约是希望老衲的讲经,净化更多的血肉。只是日复一日,真能被点化的僧侣极少极少,到了最终,却不如小施主三个血窝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