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坐在天榜号令楼里,看着黑漆漆的门。
哥哥刚刚给他讲完故事,让她呆在楼中不要动,等一会,他就会带她去其他地方玩。
诗乖乖地呆着,对他没有半点不信任。
她回忆着哥哥给自己讲的故事。
对于鬼火,种子之类的词,诗觉得有些晕,但她理解了那个故事,用她自己的语言来讲,便是一位神明小姑娘创造了世界,却在最虚弱的时候被一个强盗偷袭了,强盗夺去了她的力量,并将她封印。
但这个小姑娘有一个强大的哥哥,强盗知道,等到时间久了,那位哥哥一定会察觉到不对劲,前来营救妹妹。为了杀死哥哥,强盗开始集结力量。
之后,那些小姑娘种下的种子长大成人,强盗假装自己是村子的村长,与他们结为朋友,并开始了一场弥天大谎。
这场弥天大谎里,只有一开始被驱逐出去的老村长知道真相,知道这些新人类是一位小姑娘创造的。
后来,老村长集结众村长杀回。
强盗第一时间联系了他,并与他立下了约定。
正当老村长摇摆不定时,小姑娘的哥哥来了。
哥哥为了救回妹妹、杀掉强盗,凭借着一己之力堵住了整个村子,老村长与众位村长皆不算这个哥哥的对手,甚至有一位强大的别村村长与哥哥正面决战,被哥哥直接杀死了。
于是,老村长被迫接受了强盗的提议。
他们开始寻找打败哥哥的力量。
接着,他们欺骗那些孵化出的种子,告诉他们,村子外面来了一个可怕的强盗,强盗要杀光他们,他们必须努力修行,拿出强大的力量去对抗他,否则必死无疑。
可实际上呢?那位‘强盗’竟是守护了他们很多年的人,而这个看似全心全意帮他们的人,才是真正的强盗!
“好悲伤的故事呀……”
诗盘膝而坐,用手撑着侧颊。
她时不时抬起头,眼睛朝着门缝的方向望去,不知道哥哥在与那位长得像鹿的老爷爷谈些什么。
……
“暗主大人?”黑衣少年看着原君,摇头道:“你在说什么呢?我是恶啊,是诗的哥哥,我要守护人类文明之火不灭……”
原君深深地看着他,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必要伪装吗?”
黑衣少年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许久,他自嘲笑道:“我也快分不清了。”
原君道:“可不要成为朱雀那样的疯子,我不喜欢与疯子合作。”
黑衣少年长叹了一声,看着天空中炸开的月亮,目光悠悠。
“嗯,我……是暗主。”
他轻轻自语,眼眸中却露出了一丝挣扎,似乎他不太愿意接受自己的这个身份。
他是暗主,是地球的亡魂。
而那个被他称为是‘暗主’的存在,其实是诗的哥哥——恶。
当年,他尾随着诗来到了人间,夺取了她的力量,其中就包括‘全知’的能力,他将昏迷的诗封印、藏好。为了击败必将到来的哥哥‘恶’,他开始了一个漫长的计划。
诗种下的火种开始在这颗星星上苏醒,成为了人,而他则是这些人的首领。另外,最强大的三颗火种,两颗播种到了太阳上,一颗播种到了月亮上。
这三颗火种也相继苏醒,分别是帝俊、羲和、常曦。
他最先向帝俊表达了善意,多次邀请他游历人间,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而那位常曦虽然清冷,却也爱着人间,每逢夜间,她都会以梦境降临人间,感受世界的美好。
唯独那位羲和……不知她是出于冰冷还是愚蠢,亦或是某种骨子里对他的不信任,羲和从未踏足过人间。
他不确定羲和的想法,但对于他来说,这一直是个芥蒂,他害怕那位太阳女神洞察到了什么真相,于是在太初神战里,想方设法将她除掉。
真正知道他身份的,只有原君。
而原君也选择了与他合作。
所以,苍天之下,他垄断了所有的话语权,在这数千年里,他扮演的是人类与修道者最忠诚的伙伴,是心系苍生的古老神祇,数千年里,他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在眼中,没有人会质疑他话语的正确性。
只要世界上没有人能拆穿谎言,那谎言就能一直持续,哪怕事后回想,其中有许多理由显得牵强,但身处其中的人们,是不会察觉的。
谎言就是这样,有着复杂的遮掩,内核却是简单的。
更何况,这些年,连他自己也相信了。
哪怕是四下无人的时候,他偶尔也会走出天榜,看着天空中闪动的星辰,跪在地上,对文明的延续做出许诺,对失散的妹妹表示怀念,许多次,甚至心生触动,泪流满面。
他重复这样的事情,重复了上千年。
他看上去是个正常的神祇,可他心中清楚,他的内心比谁都要阴沉、扭曲。
他是亡魂,是怨灵,怨灵……顾名思义是怨恨凝结的灵啊,这样的灵它自出生起就注定了一生只为了复仇,怨灵只有在复仇之后才能得到解脱啊……
这是怨灵的宿命,是他的宿命。
“这些年,与他们朝夕相处,你看上去其实真的很快乐。”原君看着他,声音沉缓如叹息:“你真的没有动摇过吗?”
“动摇过。”
黑衣少年,也就是真正的暗主,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仅动摇过,有时候,我甚至一度希望他们能发现真相,把我杀掉……甚至,很多次,我看着他们,有将真相告诉他们的冲动……”
原君道:“但你最终都没有这么做。”
“不,我真的尝试过。”暗主说:“我给宁长久与叶婵宫讲过一个故事,一个不昼国的故事,那是个荒诞的故事,在那个故事里,所有人认为的勇士,其实是睫台上的魔王……那是我能告知他们的极限,很可惜,他们被故事中的其他内容迷惑了,竟没有将这最最明显的东西解读出来……或许,天命希望我能复仇。”
“况且,我太清楚这个族裔了,这是恶魔的族裔啊。”
他看着失去了月亮的夜空,道:“很多很多年前,我见证过他们的出生与成长,他们富有创造力,无比地智慧,看上去也淳朴善良。他们中还有许多人挥舞着旗帜,说要保护我,但他们对我的掠夺从未停止。他们大肆掠杀其他的生灵,伐倒树木,开采矿石,将我一点点掏空,其中最魔鬼的族裔,甚至将毒水侵倒入海洋里,任由我的肉身腐烂生疮。”
暗主的声音亦透着无力,“后来,一场灭世的灾难到来,当时的他们,如果倾尽力量,是有能力消弭灾难的,可那时的我几乎已被掠夺一空,没有了太大的价值,他们权衡之下,最终选择了抛弃我,去寻找下一个家园……我,死了,就这样死了。”
暗主眼里的星辰近乎虚无,“复仇是怨灵的宿命,如果我放弃复仇,那我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这就是我的意义。”
“无限已在收束,朱雀想要大自由,空间的权柄也就会被她带走,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无限,没有人再可以通过时空改变历史了……”
等到世界线收束,等到叶婵宫与宁长久反应过来时,一切都已是定局。
“这个神国现在没有主人,登上神座吧。”原君看着广袤的世界,那是宁长久与叶婵宫与全体修真者创造出的新世界,很快,这个崭新的神国就要被他们篡夺了。
届时,他们可以制定任何的法则。
暗主可以将这个他眼中的恶魔族裔屠戮殆尽,完成他执着了不知多少年的夙愿。
……
太虚中,无数的世界线中,他们正向着尽头奔去。
宁长久回望历史的长河。
他与叶婵宫征战无数年,但很大一部分时间都在沉眠,所以也没有见过完整的历史。
在这个奇诡的世界里,他们有机会回望过去的历史。
这里记录的历史,是暗主降临之后开始的。
“你想看哪一段历史呢?”叶婵宫问。
宁长久想了一会儿,说:“看看我们分离之后的吧,我们分离之后,你飞去了月宫沉睡,而我开始浑浑噩噩的轮回,之后也在永生界长眠,在你苏醒归来前的两千年里,我们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婵宫柔柔抬手,光晕于指尖凝成。
这个无限空间里的历史,远比中土四楼的更为完整详实,在这里,神明的往事也会被记录。
那段历史在他们面前徐徐展开。
陆嫁嫁与司命也一同看去,尤其是原本昏昏欲睡的柳希婉,一下子打足了精神,全神贯注。
画面中,叶婵宫、宁长久与一个黑衣人正住在一个村子里,村子荒凉,只有他们三人。
叶婵宫与宁长久在一座木屋里,宁长久正在给她念诗句,叶婵宫安静地听着,温柔恬淡。
接着,他们收拾了书卷,一同走了出去。
追兵杀至,包围了村子。
宁长久与叶婵宫战至力竭,接着,便出现了那史诗般的一幕——宁长久弯弓射天,叶婵宫吞火种奔月。
他们的记忆就是在这里断掉的。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之后的历史。
村子里只剩下黑衣人恶了。
鹓扶与古神们包围了村子,想要抓住他,但他毕竟是母星的星神,力量同样不弱,多次险象环生之后,他成功摆脱了追兵,躲藏了起来。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岁月里,宁长久都在重复转世、被杀、转世这样的过程。
而每一次找到他,并将他温养长大的,都是恶……这位恶似乎拥有全知的能力,每次都能将转世的他精准的找到。
时间来到了他数千年前的最后一世。
“这也是我与雪儿的初见。”宁长久微笑着说。
司命也淡淡笑了,当时的她还在跟着夜除修习,此次追随狩猎她的内心是有些紧张的……画面打开,黑袍银发的司命立在鹓扶与夜除的身后,冰眸如银,面容冷漠清艳,那身姿有着雕塑似的美感,令人见之忘魂。
陆嫁嫁轻轻靠在她的肩上,附耳浅笑:“雪瓷姐姐那时好年轻呀。”
“姐姐一直都是年轻的!”司命坚定道。
陆嫁嫁道:“可雪瓷姐姐年轻时候很不懂事呀,竟这般目视着夫君被杀,这……该当何罪呢?”
司命胸脯起伏,本着金玉俱焚的想法,道:“师尊!我要看嫁嫁小时候!”
“不行!”陆嫁嫁连忙抗议。
柳希婉也插嘴道:“嫁嫁小时候很有趣的,你要想知道,我可以直接讲给你哦。”
“希婉……”陆嫁嫁侧过脸,隔着宁长久的身体盯着她。
在正宫大人的凝视下,纸老虎般的柳希婉气势瞬间低落,心想自己以后太平盛世了,自己的地位与命运可就拿捏在这位陆仙子的手里了,她连忙装傻充愣,将目光投回了画面上。
不知为何,她们有说有笑的,可宁长久与叶婵宫的神色,一下子却变得异常凝重。
“你们……怎么了呀?”柳希婉随口问了一句,接着,她也沉默了。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画面上。
画面里,宁长久被轻而易举地杀死,鹓扶年过去,鹓扶以及他的神官与天君一同消失,恶从村子里走来,轻轻扶着宁长久,为他祈福安息,接着,恶去见了小猴子,苦口婆心地嘱咐了许多事,让小猴子隐忍,努力当上神国之主,等待它师父的回来,小猴子一一答应,泪流满面地与恶做了告别。
至此为止,一切都很寻常。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所有人都感到了寒毛直竖的惊悚。
这是无神之月,恶在送走了小猴子以后,独自一人去了一片荒山,恶凿开了荒山,走了进去。
他走出来时,已变成了一个黑衣少年,身边跟着一个懵懂的少女。
“这……这是怎么回事?”宁长久讶然,道:“恶与诗不是被暗主劈出来的么……怎么会?”
叶婵宫静立着,一刹那,她的识海里闪过了那个‘恶的故事’,一个恐怖的猜想电光火石般浮出水面,这是比先前刀锋及颈更寒冷的感觉……难道……
“恶为什么要骗我们?”司命同样不解。
不待他们思考,叶婵宫的手指已经点出,无数画面飞逝而过,那些画面都是有关于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