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寻常习武之人的比斗,那顶多只是长鞭如电,裹着残影雷厉风行地袭来。
但司离身影动时,邵小黎感受到的,则得一条黑暗的长河,以雄壮的姿态朝着自己劈头落下。
大河临头,邵小黎无处可躲,唯有举剑刺去。
长鞭与剑相触,一股柔韧的力量卸去了剑的锋芒,反而灵巧地将其裹住,锋利的剑一下子被裹成了密不透风的棒槌。
四师姐握鞭,蛮横一扯,邵小黎被拉得身子前滑,剑更是直接被脱手夺去。
她想要以灵气将其重新掌控,漆黑的长鞭又快速挥落,结结实实地甩在她的身上,邵小黎哪怕以臂去挡,依旧可以感觉到自己浑身的窍穴气府皆被气力透过,为之一震。
长鞭一触即走,再度挥落。
邵小黎施展遁法飞速后撤,可哪怕遁入虚空之中,那长鞭的尖端依旧能如毒蛇追索般越空而来,将她抽出虚空。
两人的身影在洛河上高速移动着,她们的打斗动作幅度不大,皆没有使用五道境的力量,否则可能会打得这洛河天翻地覆。
邵小黎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好似水做的,那鞭子明明只触一点,余力却涟漪似地扩散全身,引得周身如被擂动的鼓,也如被煮沸的水,她稍一动力灵力,身子骨便有一种被切割之感,苦不堪言。
少女尚在与苦苦躲闪之际,四师姐的身影已冷漠地浮现在了身侧。
邵小黎足下生根,骤停身影,想要与之错开,但司离似能将她所思所想看得一清二楚,邵小黎停步之际,四师姐身躯一扭,一个鞭腿对着她的腰肢砸来。
邵小黎避之不及,再度倒滑出去,跪在地上,咳嗽不止。
司离持着长鞭在她身前出现。
她的一系列动作非但行云流水,还带着令人赏心悦目的暴力之美,邵小黎在浑身疼痛之余,亦感受到了那种雷厉风行的招式之美。
司离将夺来的剑抛还给了她。
邵小黎接剑,咬着牙,忍着痛意,道:“师姐……好强啊。”
司离却道:“你的道法根旨不错,但修道年月太短,终究虚浮,待你基础牢靠,应能看清我的招式。”
邵小黎身躯中的痛意一波接着一波爆发出来,她嘶着牙缓缓直起身子,将剑握牢,剑柄的纹路与掌心肌肤贴得太紧,几乎渗了进去。
“以前四师姐与大师姐学兵器之际,也是如此的么?”邵小黎问。
司离回忆道:“倒也不是,大师姐当时与我的差距,远比现在我与你更大,我用尽浑身解数,也敌不过师姐一根手指。”
邵小黎好奇道:“那现在呢?”
司离摇头道:“师姐高深莫测,我哪里知晓?”
邵小黎问:“你没与大师姐再比斗过么?”
司离认认真真说道:“我自武道兵器大成之后,师姐就不与我动手了,而是以德服人。”
邵小黎讶然道:“为什么?”
司离解释道:“应是师姐宗师风度,怕我输得太多,道心受损吧,其实那时我道心早已磨砺百年,哪有那般脆弱呢?”
邵小黎弱弱道:“也有可能是大师姐生怕自己不慎输个一招半式,颜面无光,所以选择最为稳妥的辈分压人。”
“这是什么话?”司离眸光微厉,肃然道:“师姐岂是那爱慕虚荣之人?起来,继续修行!”
……
十一月末,天气愈发寒凉,北国更是早已飘起了雪,唯有不可观中依旧是春光融融的景,风从远处吹来,卷入云海之时,心也会在跌宕的云浪中觅到难得的平静。
宁长久垂直立在悬崖峭壁上,仰起头看着崖上立着的陆嫁嫁与司命,道:“当年,我就是从这里跌下去的。”
陆嫁嫁低下头,看着平行于云海的少年,问:“下面是什么呢?”
司命道:“应是月亮吧。”
陆嫁嫁不解道:“月亮不是在上头么?”
司命笑道:“不可观岂可以常理论之,嫁嫁一双眼眸生得好看,怎么还是勘破不了迷障呀。”
陆嫁嫁冷哼一声,道:“我才不信。”
司命望向了宁长久,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宁长久却半点不给面子,轻轻叹息,伤春悲秋道:“云海下面是我十六岁至今的人生。”
司命胸脯起伏,拧了拧手腕,强压下揍人的冲动。
她曾是时间权柄的主人,如今也知晓了宁长久前一世的过往,她心中依旧布着疑云:“时光流转真的能溯回十二年么?”
陆嫁嫁对此也有困惑,顺势问道:“即使可以溯回十二年,为何你不在观中,而在赵国皇城呢?”
云浪翻滚,前尘往事浮光交错间涌入识海,宁长久回眸望去,瞳孔也变得雪白。
她们的疑问宁长久也想过许多遍。
若只是溯回时间,何至于历史都改变了呢?
若不是溯回时间,那又是什么,他是存在于一个崭新的世界里吗?
他想不出答案,便微笑着回答道:“也许是因为嫁嫁就在赵国皇城吧。”
若是前几年,陆嫁嫁可能会为之触动,觉得是命运冥冥的安排,但此刻听闻这等话语,只是冷哼着说了声‘花言巧语’,然后学着当年师尊将他打落云崖的模样,手指一点,触及他的胸口。
宁长久也很是配合,惨叫着跌入云海,不见踪影。
司命看着陆嫁嫁,微笑着赞许道:“以胡言乱语欺嫁嫁心善,确实不可惯着他。”
陆嫁嫁傲然点头,道:“那是当然。”
司命继续道:“他于赵国皇城苏醒,怎么可能是因为嫁嫁在皇城的原因呢,分明是因为赵襄儿在那里啊。”
“你……”陆嫁嫁玉腮微鼓,看着雪瓷勾起的可恶唇角,更生气了。
宁长久见她们拌嘴不停,也不为自己担心,叹了口气,慢悠悠地回到她们身边。
不可观之行来去匆匆。
他们始终没见到师兄姐们一面,唯有云海中色彩斑斓的光彩昭示着他们的存在。
云海一览后,宁长久与她们越过昆仑,回到了万妖城中。
万妖城恰好下起了深秋的最后一场雨。
他们立在万妖殿外,极目远眺,群山在雨中犹泛着苍翠之色,大片的红枫也似绵延的烈火。
他们就在这里等待十一月的过去,等待举父神国的开启。
天竺峰高不可攀,妖神殿更带着神圣之感,所以哪怕四大天王人去殿空,其间的陈设秘籍也未被其他妖怪洗劫。
宁长久以太阴之目寻到了密室的所在,走入其中,翻看妖族所藏的秘籍法典。
其中藏得最为隐秘的,莫过于万妖诀、法天象地、身外身之类的绝世功法。
万妖诀的法门很简单,但要真正修成,得靠大量时间去吞噬其他妖怪。
法天象地与身外身同样如此,入门尚可,但精通很难。
宁长久看这些秘籍,只是因为猜测六耳猕猴也会,所以要做到知己知彼。
司命与陆嫁嫁也未在修行上懈怠,她们在妖神殿中打坐冥想,以近乎水滴石穿的毅力,让自己的道法基础更为稳固。
修道之余,司命以夯实道法为由邀请陆嫁嫁进行比试,陆嫁嫁起初傻乎乎地答应了,接着发现自己根本不是这坏女人的对手,而司命也本着公报私仇的比武道德,连续几日将她从比武场一路追杀回了妖神殿。
司命再要寻陆嫁嫁比试,她便坚决不答应了,说要与司命坐而论道。
于是宁长久修行之余,便能看到两位绝美女子有模有样地坐在屋檐下唇枪舌战。
他唯恐被卷入战争,避之不及,所以更多的时候是在妖神殿后眺望星海图。
那是万妖女王曾经的位置。
星海图中,原本被遮蔽的近处星空显现出了它的模样。
宁长久看着天空中旋转的星辰,星辰巨大的体型在宇宙中不过沧海一粟,只是会发光的尘埃。
但宁长久依旧很长时间都耽溺在这种深邃幽寂的美丽里。
夜深之时,宁长久从大殿深处回来,他听着外面微弱的论道声,又看了看空空荡荡的锅灶,无比怀念小黎。
他叹了口气,亲自开始做饭。
宁长久以灵气将其加速煮熟。
若是邵小黎在这里,一定会指责他不尊重食材,邵小黎做饭菜之时,是很遵循自然美的,一锅肉该炖多久就必须炖多久,不迟一分也不早一息,对此,宁长久也时常建议她不要当什么洛河正神,去当一位女灶王爷算了。
宁长久想着这些,竟也笑着收了灵气,任由火焰将其慢慢煮透。
他坐在一旁,听着耳畔火焰炸开柴火的声音,也听着殿外传来的,遥远依稀的雨声,听着听着,那微弱的雨声竟盖过了一切,成了耳畔唯一的声响。
安静之时,过往的点点滴滴总会不由自主地漫上心头。
宁长久恍然发觉,自己似立在一条蔓延向前的线上。陆嫁嫁、司命、赵襄儿、宁小龄……她们也是一条又一条的线,这些线在某一处形成了一个交点,那个交点便是他,独一无二的他。
他忽然有些期待遇到六耳猕猴,他期待镜子权柄之下,照见的自己会是什么样的。
正思考着,一股焦味便传了过来,宁长久也不心急,他动了动手指,时间权柄发动,米饭的焦味就变成了清香。
夜晚,陆嫁嫁回来时有些垂头丧气的。
不用问,宁长久也知道是她吵架又吵输了。
“别伤心了,嫁嫁还年轻,岁数连你雪瓷姐姐的零头都不到,后来居上也未尝不可。”宁长久安慰道。
“真的么……”陆嫁嫁看着身前并不丰盛的菜肴,愈发没什么胃口。
宁长久点头道:“其实嫁嫁也不必执着于论道,一心一意修道就好。”
陆嫁嫁道:“可道都辩不明白,修道之路如何能畅通无阻呢?”
宁长久道:“你此刻辩不过雪瓷,是因为她站在更高处,目力所眺更远,等你到了更高处……”
陆嫁嫁秋水长眸清亮,道:“就能将大道至理尽收眼底了,对么?”
宁长久笑道:“等你到了更高处,那你说什么都是对的,雪瓷不敢不服。”
陆嫁嫁用筷子插着米饭,微恼道:“这不是以力服人么?我才不会这样呢。”
两人随意聊着天,司命沐浴完毕,披着神袍从殿中走来,她简单地束着带,双腿交错步履款摆,冰肌玉骨若隐若现,这动人之外,那秀靥却是清圣之美。
司命看着陆嫁嫁身前被捣碎的米饭,笑道:“嫁嫁这是在拿米饭出气?”
陆嫁嫁道:“没有,我只是喜欢吃糯一些的。”
司命掩唇轻笑,她看着捣药似动作的陆嫁嫁,道:“我看嫁嫁比谁都糯。”
陆嫁嫁也不知她在夸自己性格好,还是在暗指自己懦弱无能。
她冷哼一声,自顾自插着米粒如雪的瓷碗。
宁长久道:“好了,明日就是十二月了,下一战很重要,万不可掉以轻心。”
陆嫁嫁与司命亦神色肃然了些,一同点头。
她们不确定举父星会在何时被点燃,总之子夜之后,她们要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
“六耳猕猴的能力是镜子。”司命说道:“将自己变得和对方一样强,这中间相差的境界是如何凭空产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