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长久从床榻上苏醒时,嗅到了一丝饭香。
他挣了挣似抽空了力气的身体,四肢百骸皆似钉子,将他牢牢地钉在榻上,他有些无力地转过头,瞥见了赵襄儿倩丽的背影。
清艳出挑的少女穿着一条崭新的红白色褶裙,如瀑的秀发垂下,裙下的大腿纤挺紧绷,腰后的蝴蝶结亦扎得干净,无一不彰显着青春之美。
她的身子轻盈地动着,原本瓷白的肌肤显出了温润之感,少女取着一个汤勺,从身前薄冰凝成的锅炉中勺取了什么,轻轻放到唇边,似在试温度与味道。
“襄儿……”宁长久喊了一声,喉咙有些干涩。
赵襄儿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吃惊:“这么早就醒了?”
宁长久觉得她像是嘲讽自己,问:“你怎么比我起得还早?”
赵襄儿道:“我想试着煮饭呀……你不是总嘲笑我饭做得不好吃么,我要证明一下自己。”
证明确实不好吃么……宁长久敢想不敢言,他闭了闭眼,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襄儿不仅比自己醒的早,还给他做早饭的事实。
他坚定地说道:“襄儿现在身子应很弱吧?好好歇息,我来煮饭就行了。”
赵襄儿眨了眨眼,笑容带着狡猾的媚意,她让出了身子,道:“那你来吧。”
宁长久深吸了口气,勉强支起了身子,缓缓让灵气运转,他正要下榻走到襄儿的身边时,赵襄儿却野猫似地扑了回来,坐在他的腰间,将他摁回了床榻。
“还真来?嫌我做得不好吃?”赵襄儿蹙着眉问。
“没有。”宁长久放弃了反抗,他注视着少女的眼睛,道:“襄儿……很好吃。”
赵襄儿抿了抿侧唇,看着他的脸,问:“你是不是很累了呀?”
宁长久平静道:“半点不累。”
赵襄儿微微笑了笑,她松开了摁住宁长久的手,道:“没关系的,三千世界无穷无限,金乌穿行其间宛若精卫填海,当然无法来到那无边无垠的尽头呀。”
宁长久回忆着昨夜的事,他的身子不由再生出微微的颤栗感,他说:“原来三千世界真的存在。”
赵襄儿嗯了一声,舌尖轻轻触过细齿,道:“一年之前,若无雪鸢所扰,我们应早已洞悉了。”
“三千世界确实强大非凡。”宁长久回忆着那场无止境的世界之旅,感慨了一句,又问:“如果襄儿真正明悟了这等权柄的力量,又会怎么样呢?”
“我也不知道。”赵襄儿歪了歪头,认真道:“不过到时候,你应彻底不是我的对手了。”
“是,襄儿最厉害了。”宁长久宠溺地看着她。
不知为何,宁长久再度想起了自己的前世。
前世的他在递交回婚书时,永远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幸好时间溯回了十二年,一切可以重来。
只是……那真的是溯回时光吗?
宁长久始终绕不开这个问题。
两人说着话,赵襄儿秀鼻微动,忽然别过头,遗憾道:“好像……烧焦了?”
宁长久艰难地抬起手,用时间权柄将其稍稍地倒流回去了一些。
烧焦的气味不见了,但赵襄儿非但没有感到高兴,反而微怨地瞪了宁长久一眼。
宁长久后知后觉,想到这有可能是襄儿故意烧焦的——反正都是不好吃,烧焦了还可以推卸责任。
宁长久微笑道:“放心,只要是襄儿烧的饭,我无论如何都吃完。”
赵襄儿这才点了点头。
很快,宁长久便为自己狂妄的言论后悔了。
他小口小口地吃着赵襄儿煮的饭,面不改色。
赵襄儿坐在一旁,轻轻敲着棋子,自己与自己对弈着。
“当初下棋输给了我,襄儿一直心有不甘么?”宁长久问。
赵襄儿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道:“这些年,偶有闲暇时,我会自己与自己下棋。”
宁长久道:“三千世界里不还有两位侍女吗?为何不让她们陪你下?”
赵襄儿幽幽道:“这和我在赵国与国手下棋有何区别?她们都会想方设法故意输给我,根本无法磨砺半点棋艺……唯有自己不会欺骗自己,所以我手执黑白子,自己与自己博弈,这样棋力就可以加倍提升!”
宁长久听着她的理论,心想不愧是自己的妻子,他思虑片刻,问:“那自己与自己打架,修为是不是也能成倍提升?”
赵襄儿笑了笑,拈着一枚棋子慢悠悠地放在棋盘上,“当然呀,因为修道之路本就是与自己相争的过程啊。”
宁长久若有所思地点头,一边赞同赵襄儿的观点,一边将饭悄悄地收拢走,破碎虚空,倾倒了进去。
他走到赵襄儿的身前,也拈起棋子,与她对弈起了残局。
“吃完了?”赵襄儿问。
“嗯。”宁长久象征性抹了抹唇。
“好吃么?”
“嗯……总之是令人怀念的味道。”
宁长久随口答着,两人下起了棋,赵襄儿的眉头越蹙越紧,接着,如当年皇宫中一样,棋子落地的声音清脆响起。
“我不小心碰翻棋盘了哎……”赵襄儿略带歉意道。
宁长久温柔地看着她,“没关系。”
说着,他运转时间权柄,棋局又恢复如初。他对着赵襄儿做了一个继续的手势。
赵襄儿脸上的歉意瞬间无影无踪,棋盘上的战斗演化成了棋盘外的战斗。
仙阁中云絮纷飞。
待到陆嫁嫁与司命到来时,清晨已经过去,三千世界中光芒明亮,透过世界的壁向外望去,则是一片苍黄的色彩。
司命走到宁长久身边,眯眸看他,道:“被小老虎欺负了?”
宁长久道:“已经虎口脱险了。”
陆嫁嫁道:“看来夫君是遇到是对手了?”
司命讥讽道:“你当人人都像嫁嫁这么不中用?”
陆嫁嫁耳垂微红,轻哼着别过头,“说得你多厉害似的。”
清晨友好的问候里,独属于他们的两日终于过去,四人围坐下来,开始商量今后的事。
“下一个月,我们将会划过朱雀星,也不知朱雀神国会不会开启。”陆嫁嫁担忧地说。
“应该不会。”宁长久推测道:“暗主因其巨大所以意识迟缓,但当初雷牢月过去时,它没有点亮雷牢星。这说明暗主是有判断力的,这个判断虽然很缓慢,但显然它很清楚究竟谁是叛徒。”
赵襄儿同意他的看法:“我也觉得朱雀神国不会开启。”
“朱雀之后是冥狰……”陆嫁嫁掰着手指头算着。
“冥狰是残余神主中的最强者,我若是暗主,应会想方设法将注都压在它的身上。”司命说道。
“最令人担心的是,我们至今不知道,冥狰神国的具体方位。”赵襄儿指出了杀死冥狰的关键。
宁长久说:“师尊说过,冥狰神国应在至高之山上。”
赵襄儿疑惑道:“真正的昆仑仙山早已崩塌,世间何来至高之峰?”
宁长久摇了摇头,如今冥狰神国毕竟没有开启,一切的讨论都只是猜想。
“也不知圣人可以支撑多久。”陆嫁嫁望向了高远的天空,担忧道:“人类历了几场大战,百废待兴,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哪怕是五百年前数百位五道修行者反天的盛况,恐怕都无法复制吧。”
宁长久直接给出了答案:“八年。圣人应还能支撑八年。”
陆嫁嫁蹙眉,旋即明白了过来……他前一世便死在二十八岁,那是八年之后,是第三次猎国之战的终末之日,也是师尊早已决定的决战之日。
宁长久继续道:“夜除也说过,我二十八岁的时候,有必死之劫,我只要还置身在命运的光锥中,便无法超脱。八年之后,很可能是世界的节点。”
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无悲伤的色彩,仿佛在说,自己必将从那光锥中超脱出去。
但至于究竟该怎么做,他依旧没有明确的答案。
穿着褶裙的赵襄儿低着头,似在思考着什么。
陆嫁嫁注意到了她情绪的变化,轻声问:“襄儿,怎么了?”
赵襄儿抬起头,道:“我还在想三千世界的事。”
“三千世界?”陆嫁嫁与司命还不知道此事。
赵襄儿看了宁长久一眼,然后将关于三千世界的秘密轻声说了出来。
“竟可这样……”
“襄儿真是凌驾一切之上的名贵之器呀。”
陆嫁嫁与司命纷纷赞叹。
赵襄儿捏着拳头,道:“我说的重点是空间权柄!三千世界,那个……嗯……那只是佐证而已!”
宁长久问:“襄儿又想到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