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线是横跨在球状星辰中央的光带。
它似浮空而建的长城,绵延无边,神秘莫测。
这几日,赤线的光带一直在剧烈地晃动着。只有顶尖的修道者们才知道,那是传说中不可观测的、过去被称作隐国的神国。
剑阁飞快拟定了消息,描绘了未来暗日降临人类毁灭的图景,也将剑圣与圣人的战斗成果与叶婵宫推测的飞升者之秘传达了下去,寄往八大神宗的高层。
当然,信纸上的文字都无法让人真正信服,这横跨世界的赤线神国崩塌,才是真正具有震撼力的事。
这一日也到来了。
摇摆不定的修道者们,终于看到了神国的瓦解……
赤线神国内,天骥的头颅滚落在地,华丽的帝王冠冕上,翡翠玛瑙似的饰物黯然,断颈处无血,断首上的黄金面具飞快消解。
宁长久收回了剑,振去剑上之血。
面具消失,天骥的真容露出。
宁长久盯着他的脸,眉头皱起。
那根本不是完美的脸,而是一个干枯且丑陋的骷颅头。
冠冕与黄金面具之下,藏着的就是这样一副血肉早已朽烂的身躯。
宁长久以剑火将其焚去。
神国即将崩塌。
宁长久将那些来到神国高处的战驹收入了自己的金乌神国里,而其余的神驹只是灵气的雏形,连意识都是神国法则强加的,连胚胎都算不上,它们会在神国毁灭之后重新化作灵气,散于天地。
“希婉可真是锐利无双。”宁长久夸赞道。
“别废话。”柳希婉冷哼道:“我可是一把双刃剑,你自己小心些。”
宁长久不理会她的狠话,他松开手,轻轻一抛:“好了,你回去陪你师姐吧。”
柳希婉恼道:“少对本姑娘呼来喝去……啊!”
很快,白虹呼啸而去。
柳珺卓的身边,少女眨眼间出现,好似从来没有消失过。
柳希婉很快立定,她理了理微乱的短发,面上红晕淡去,她没有去看师姐的目光,故作镇定道:“那什么,古诗有云,仗剑当空千里去,一更别我二更回!师姐,我这千里飞剑斩头颅的风采不错吧?”
柳珺卓淡笑着摇头,道:“千里飞剑杀人确是剑仙飞采,可师妹……怎么好像是那把被飞的剑呀。”
柳希婉扯了扯黑色大氅,无处反驳,只好冷哼一声以示抗议了。
柳珺卓抬起眼眸,望向了天空。
赤线神国随着天骥神主的陨落而消亡。
神国寸寸崩塌、断裂,像是堆积很久后骤然崩溃的雪,也像是冰雪消融后倾斜下去的瀑布。不知是不是错觉,天空都在微微战栗,站在人间的人们看着这天倾的场景,不知该是如何恐惧慌乱。
柳珺卓凝视着那里,自师父斩灭身外身,仗剑而去之后,她第一次真正地感受到,神灵的威严已经不在了。
它们在崭新世界里被刮去了镀着的金漆,推倒、砸烂,以消亡的形式从人类迈向自由的道路上离开。
这是举世共睹的场景。
崩塌的神国没有砸向人间,它本就是暗主以星辰投下的虚影,如今崩落后自然也回归于虚幻,在半空中就消散殆尽,只留下了精纯而浓郁的灵气。
宁长久一袭白衣,御剑飞出。
斩杀天骥虽费了些力气,但还是比他想象中更加顺利。
神国的根基已彻底动摇了……
“我们神国养这么多马做什么?”司命看着金乌神国底层聚拢的神驹,问。
宁长久振振有词道:“不能放过对抗神国的每一份力量。”
陆嫁嫁蹙眉道:“那之后若是灭一个就收拢一批,我们这神国岂不是全是动物了?你可真是一如既往的博爱呀。”
听闻博爱二字,司命也想起了一事。
“对了,为什么白藏可以投降,天骥不行?”
金乌神国里,司命的话语幽幽传出:“白藏哪里特殊了呀?”
宁长久自若地转移了目标:“这是师尊的决定,与我何干?”
陆嫁嫁也不放过他,道:“那朱雀、泉鳞你也要杀死么?”
宁长久道:“接下来我们要做的,是杀死举父神国的六耳猕猴,其余的国主日后再说。”
司命轻哼,道:“暗主真的会将神国点亮,让我们接连去杀么?”
宁长久道:“暗主现在最重要的是拖延时间,它要碾碎圣人的石佛,重新影响世界。十二神国不过是它维护秩序的傀儡,它们已然成了帮助暗主拖延的弃子,生死无关紧要。”
司命道:“高高在上的国主,一旦成为了弃子,便是这般的下场吗?”
宁长久道:“依附外物无法长存,我们要成为自己的神主。”
司命嘴角噙起一丝清媚的笑意,她坐在王座上,双腿叠放,支肘斜坐,微笑着问:“你这是在暗示我与嫁嫁离开你,自立门户?”
宁长久做了个扬手的姿势,笑道:“我们是同道之侣,哪能与它们类比,何况,你若敢离家出走,天涯海角我也能将你抓回来。”
司命微笑道:“我才不会离嫁而走呢,哎,嫁嫁,他这般言语欺人,你这做师父的也不知训诫一下?”
陆嫁嫁清冷道:“无妨的,等到了西国,自会有人收拾他。”
宁长久自信道:“襄儿只不过看着威风罢了,当初三年之约她就未能胜我,此去西国之后我定会杀杀她的锐气。”
司命听着他这般说话,大约已经预见到结局了。
……
长剑划破高空,快得前所未有,这是真正天地任遨游的自在感,辽阔中土上的群峰就这样一座座被抛到了身后。
宁长久跨越了赤线,来到了天榜。
少年模样的恶盘膝坐在高楼上,他披着黑色的衣,身侧还有两个‘客人’。
宁长久登上了天榜。
他看着恶身旁的两人,眉头皱起。
恶的右手边立着一个粉雕玉琢的,身披彩带的小姑娘,她有些迷茫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宁长久到来后,小姑娘往恶的背后缩了缩,畏惧地望向他。
她正是诗,似乎失去了记忆。
恶的前面坐着的是原君。
原君变回了老人的模样,他的头上还有着古老的螺旋形角,垂下的胡须好似倒悬的森林。
恶望向了宁长久,道:“你来了。”
宁长久问:“你们是在等我?”
恶道:“是也不是,但我相信,你应该有满腹的疑惑,暗主的影响暂时消退,我虽无法走出这座天榜,但我可以将你关心的事告诉你。”
宁长久注视了一会儿他们,随后也在一旁盘膝坐下。
他看了一眼畏生的诗,问:“她怎么了?”
恶解释道:“心魔劫与天榜一样,过去都是暗主直系掌控之物,如今暗主暂离,心魔劫的领域也就无法支撑,原君替我将妹妹带了回来。但妹妹有关于过去的记忆损伤严重,如今真的成了个孩子,不知何时才能恢复。”
“原来如此。”宁长久轻轻点头,他一边说着,一边皱眉看了眼原君,问:“你也投降了?”
原君为老自重,不想搭理他,只是淡淡道:“这本就是我的星辰,我是回归家园罢了。”
宁长久看向恶,道:“这里真的是他口中的……所谓木星?”
恶很久没说话,他闭上眼,似在思索某些古老的往事,叹息之后,恶才点头道:“是。这里原本是木星。当初太初六神来到此间,最主要的目的也并不是灵气,而是杀我。”
原君也道:“对于这座星系而言,他才是外神。当初我被驱逐,我以巨量的灵气许诺给其他神祇……灵气是木星独一无二之物,是创造神灵的根基,木星灵气最为充沛,其他星神觊觎已久,但除了烛龙外,那些神皆无法与我角力,所以这场交易,他们是接受了的。”
原君顿了顿,继续道:“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我们皆是这座星系的神,要守护这个星系。你们曾经的文明挖空了整个太阳系,所幸后来天灾降罚,你们被迫丢弃了地球,向着深空逃离,而当年的天灾毁灭了太阳系的秩序,整整十多亿年,一切才得以重建。”
宁长久疑惑道:“为何你拥有这么古老的记忆,而我当年却不知道?”
原君道:“道理很简单,因为我活得比你久。”
“因为哪怕是作为帝俊的你,诞生得也比太初六神晚的多。”恶也解释道:“人类离去之前,将文明之火留在了一颗颗星星里,并以神话传说的神明作为代号,这十多亿年来,其中大部分的星星都熄灭了,形成了死星域。唯有历史沉淀最悠久的文明之火流传了下来,也就是你们。”
宁长久轻轻点头。先前在古煌废墟里,原君便告诉过他,帝俊这个名字,就来自那个远古的文明。
宁长久沉思片刻,道:“所以说,我与常曦生来就是守护崭新文明的吗?只是当初的我们尚不自知。”
恶颔首道:“可以这样理解。你与常曦、盘古、女娲、大圣他们,皆是死星域残存的,最明亮的一批星,你们也理应是最强的一批人类。”
“这是生来背负的使命么……”
宁长久轻声自语,天榜的高楼上,白云从头顶漫了过去。
“嗯。”恶仰望天空,道:“不过命运难测,暗主原本也是我的守护神,但它的智识被岁月磨耗殆尽,如今反而成了阻碍文明再度燃烧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