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从天上落下,坠入泥土,渗到深处,化成来年发芽的种子。
不知名的花在云絮铺就的天空中飞来飞去,像是蒲公英,也像是凋谢的魂灵。
萧条的山河里,黎明的光遥遥地照过来,黑夜退潮般离去。寒冬已至,劫灰飘拂,雪还未落下,大地上飘荡着肃杀之美。
叶婵宫立在神画楼外的山峰上,纤细的身影在风中显得脆弱,她遥望着月亮,眸光如天空般高远。
此刻的不可观内,光明彻底重现,沉寂了许久的道观终于苏醒,五师兄扛着大扫帚,站在堆满了落叶的观中,举头望着明月,露出了疲惫的笑容。
大河镇里,犬吠声响起。月光消逝之后沉睡的修罗镇民们再度苏醒,清风吹过种植稻麦的田地,枯萎的颗粒再度饱满,树木也重新开枝散叶。
一切重新焕发了生机。
八十一城外,九灵元圣张开了白骨大口。
几十万的城民被灵气裹着,从狮口中飘出,缓缓落回了远处。
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
只是巨城已经开裂,一切都被碾为齑粉,夷为平地,目光所及尽是灰尘与风,连一丝钢铁碎屑都看不到。
人们在家园破灭的悲痛中哭泣着,也有些人回首,看着渐渐失去生机的巨大狮子,后知后觉地明白,似乎是这头狮子救了他们的性命。
白泽的手抚摸过那柄铁伞,铁伞的边缘寸寸崩裂。
他很久之后才叹息道:“放心,师尊会重建这里的,我带你去天王星吧。”
九灵元圣已说不了话,他低沉地吼了一声,似是拒绝。
白泽却摇头道:“天王星怎能没有万妖城的四大天王?你们将是妖族崭新世界的支柱。”
九灵元圣的法天象地崩解,身躯缓缓缩小,化作了骨肉残缺的老狮子。
白泽道:“天王星是我们的终点,我们必须在那里驻扎下来,等到有一日,人间亮起万剑,我们才能给予回应。届时,笼罩在世界上的阴影才会消失,我们的后代才能在这片土地上自由地生存下去。不要辜负了圣人的心意。”
九灵元圣张了张口,已是默然。
白泽对着西北方向行了一礼,然后带着九灵元圣的残躯,向着高空中飞去。
气层上,圣人巨大的石佛之侧,光芒燃烧着。
那是长明的权柄,是文明之火的象征,它不知能燃烧多久。
清晨,太阳升起,一切照旧运转。
……
古灵宗中,那位新的女弟子推开了窗,她似是一宿没睡,眼眶有些黑,她战战兢兢地看着外面,天空中万里无云,似是个难得晴朗的秋日。
“昨晚……昨晚真的是我听错了吗?我分明看到了一束光飞上去呀。”女弟子说。
“光我也瞧见了,应是个无端的晴天霹雳吧,我们古灵宗异象横生,习惯就好了。”屋子里,竟还有另一个少女的声音。
女弟子回过头,小声道:“喻瑾姐姐不愧是入门几年的弟子,就是冷静。”
喻瑾笑了笑,道:“好了,快些回去吧,再晚可就要让人看见了。”
女弟子用力点头,诚恳道:“谢谢喻瑾姐姐的指导呀,如果没有你昨晚那般认真地教我,这次的考核我肯定通不过去,然后就要被逐回家族了。”
喻瑾笑道:“回去传承家业不也挺好的?修道之路很苦的。”
女弟子道:“喻瑾师姐别笑话我了……总之谢谢师姐悉心帮我。”
喻瑾淡淡一笑,道:“没关系的,毕竟当年我入门的时候,也有其他姐妹帮助我啊。”
女弟子听说过这些往事,嗯……似乎是一个叫宁小龄的小师姐,虽说是传奇人物,可有关于她的传奇,似也只是昙花一现,后来就不知踪影了。
她知道这是喻瑾师姐的伤心事,故而也没有多问。
女弟子看着师姐,问:“那我有什么可以帮到师姐的吗?”
喻瑾低下头,想了想,道:“确实有些事要你帮忙。”
说着,她取出了一叠纸,递给了她,道:“下次去衣裳街,你张罗人帮我把它们贴上吧。”
“这是……”
女弟子接过纸,发现是一些寻人启事……不!寻猫启事。
这些事上画着同一只猫,那只猫的眼神看着很慵懒,毛发很长,耳朵拉拢。
女弟子立刻想起了另一个传说——答卷满分的猫。
那只猫好像就是喻瑾师姐养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走丢了。
女弟子认真点头,道:“我今天就帮师姐去贴!”
喻瑾轻轻笑了笑。
小师妹悄悄离去后,喻瑾坐起,舒展了一下略显僵硬的身子,昨夜的窗外亮起了一刹那的白光,白光中,她隐约听到了狮子的吼叫声。
是听错了么?
她又想起了昨夜的敲窗声。
当时小师妹正靠近窗户,顺手便开了,哎……若是师父或者其他弟子,可不就暴露了么?真是和自己刚入门的时候一样傻呀。
喻瑾这样想着,掩上了窗。一夜没睡她却并无困意,她踱步出门,望着一碧如洗的蓝天,回忆着往事。
忽然间,她的目光落到了一片丛生的杂草里。
杂草间似乎散落着一封信。
她蹙起眉,俯身捡起了那封信,打开。
信上的字很丑,歪歪扭扭不辨形状,起初她以为是什么恶作剧,她认真地读了一会儿之后,却震在了原地。
“本王其实是个很厉害的妖怪,你个眼拙的丫头一定没看出来吧?哈哈……对了,本王要回家了,不必担心我,我和宁小龄都很平安的,等下次你看到一个长得很欠揍的白衣少年回来,说不定就能看到你的好姐妹了。”
落款处是一个猫爪印。
与此同时,幽冥古国里,厨房炉灶间不停地闪着火光,宁小龄揉着眼睛醒来,穿着白色的睡衣走到厨房的门口,嗅着里面的香味,问:“九幽,你在做什么呀?”
厨房里,九幽的喊声传出:
“我在做鱼啊。”
“大清早的吃什么鱼?”宁小龄问。
“啊,我这是给谛听做的。”九幽擦了擦额角的汗珠,道:“昨夜捉弄了谛听,它好像伤心了,我有些过意不去,就想重新给它做一份。”
“这样啊……”宁小龄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大镜子前做了简单的梳妆。
片刻后,小龄忽然回神,问:“对了,谛听去哪里了?”
“不知道呀,应该在外面吧。”九幽端着热烘烘的鱼出来,对着外面大喊了两声:“谛听,回来啦,吃鱼了。谛听——”
宁小龄听着九幽的喊声,预感不祥地坐到了王座上,她闭上眼,发现已察觉不到任何谛听的踪影了。
九幽犹在喊着,她端着鱼,苦恼地走回来,伤心道:“它,它也太小气了吧?哼,再不回来吃,我可就自己吃了啊。”
……
……
古煌,晨风凄冷。
战争终于露出了一线曙光,人间亦是百废待兴的模样。
宁长久缓缓走入神画楼的废墟中。
陆嫁嫁,司命,邵小黎皆跟在他的身边。
这一夜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五百年的日积月累似都在这一夜爆发了,尚且立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神思飘摇,久久无法回神。
剑阁的弟子们也立在这片废墟中。
他们万里迢迢地赶来,虽不明确发生了什么,却也目睹了很多东西。
宁长久走到他们面前,取出了柯问舟赠与的剑牌。
“剑圣临走之前将你们托付给了我,从今往后,我便是新的剑阁之主,我会护你们周全,护天下安宁。我们要将柯前辈的意志继续传承下去,直到某一日,苍天上再没有恶魔能遮挡我们的眼睛。”
宁长久徐徐说着。那些后来赶到的弟子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有些懵地面面相觑着。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师父他老人家仙逝了吗?”
“这确实是剑阁的令牌,千真万确。”
“嗯,师姐她们到得早,先问问师姐吧?”
“……”
柳珺卓立在滔滔的洛水边,光线将她的脸颊照得柔美分明,那秀挺悬直的鼻梁泛着微微的锋芒,眼眸却是隽秀内敛的。
如当初骸塔废墟那样,她心神疲惫地目睹着太阳升起,只是这一次,她是正对着朝阳的。
周贞月走到她的身边。
“到底是怎么回事?”周贞月来得稍晚,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柳珺卓许久后才平稳了心绪,她看着师姐担忧的面容,道:“此事很长,我之后再与师姐说,总之……我们师父是个了不起的人。”
她这样说着,然后望向了其余尚有争执的弟子。
她当着所有弟子的面,仪态认真地走到宁长久的面前。
“许久不见。”柳珺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