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被视为禁地的南荒如今不过是崎岖些的山野林地。
月黑风高的夜晚,宁长久听着风过丛林的呼啸,眼前是山川湖水婆娑摇动的影。
及至一片青草地时,宁长久停下了身形,转而拐入了一条小巷里。
他察觉到了熟悉的剑意。
“是要去寻剑阁那几位弟子吗?”陆嫁嫁问。
“嗯,她们应在这。”宁长久点点头,凭借着剑意的直觉走入巷弄。
明明已是夜深,但巷弄却还有些热闹,许多人向着窗外的夜空张望,拴着的狗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也叫个不停。
邵小黎仰起头,好奇地张望了一番。
宁长久在一间普普通通的屋子前停了下来,这间屋子窗还是微微挑开的,里面却已不见了人影。
“都走了么……”宁长久喃喃自语。
他走入了空空如也的屋中,四下环视,于桌案下边寻到了一把小剑,他将剑摸索出来,从剑意中剥离出来了一封书信。宁长久抖开纸张扫视一遍,信是很简单的:
“有剑自长空而来,剑圣号令已发,众弟子游散数月,当归阁中。”
“怎么了?”陆嫁嫁来到了他的身后。
宁长久将剑书递给了她,道:“剑圣的号令已经下达了,所有剑阁弟子,凡是见到剑令的,都要即刻启程,回到剑阁之中。”
“号令下达?”陆嫁嫁捏着书信,更为疑惑,剑阁弟子皆在天南海北,剑圣又在北冥,他究竟如何发号施令?
阅过了信,陆嫁嫁心中的疑问虽得到了解答,秀眉却蹙得更紧。
剑自长空来?
这句话何解呢?
这时,邵小黎推门而入,神秘兮兮地说:“师父师娘,我刚刚问了个婶婶,她说最近这两夜的晚上,每夜都有流星雨,我们也去等等看吧,我从断界城出来,还没见过流星雨呢。”
“流星雨……”宁长久立刻明白,这长空一剑指的是什么了。
竟是坠落的鹓扶星。
先前他们在南州以南,没有见到鹓扶星划破夜空的一幕,此处的居民倒是有幸见到了那横贯长空的火光。
剑穿云空,十四剑归阁……
宁长久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了。
陆嫁嫁也逐渐理清了黑月的缘由,陨星坠落,应有许多落到了北冥。雪瓷等人与剑圣战于北冥……
陆嫁嫁暂时摒去了这些无用的担忧,她看着宁长久,轻声安慰道:“不要担心,一切都等回去了再说。”
“嗯,师尊应该也在等我们。”宁长久道。
邵小黎有些听不懂他们的话语,她也没有多问,默默跟着两人走了出去。
推门而出之时,邵小黎仰望星空,幽暗的夜空中,忽有一道道细长的光焰地划了过去。
睡柳依依的街道上,宁长久与陆嫁嫁也抬头望去。
流星雨划过夜空,像是一尾尾水中窜过的鱼,转眼消失不见。
“许个愿吧。”宁长久忽然说。
“可这些流星不是……”陆嫁嫁欲言又止。
宁长久轻笑道:“哪怕是敌人的东西,也要充分利用起来,讨个彩头也好。”
“嗯!师父真是什么都不放过……”邵小黎也笑了起来。
陆嫁嫁闻言,心弦也放松了些,道:“也好,那就许个愿望吧。”
她立得娉婷笔直,纤秀的十指交错相握,下颌微扬,对着夜空中刹那划过的星火,心中默默许下愿望。
宁长久也如她一般闭眼,他心中正想着愿望,忽感柔软之物印上脸颊,宁长久轻轻睁眼,侧头望去,却见邵小黎低垂着脑袋,佯作许愿,抿紧的红唇带着笑意。
宁长久揉了揉她的发。
此刻,夜空下有无数人许下了这样那样的愿望,只是流星转瞬即逝,不知将他们的心意听去了多少。
三人几乎同时睁开了眼。
“好了,希望愿望能灵验呀。”陆嫁嫁说。
“师娘许了什么愿?”邵小黎问。
陆嫁嫁反问道:“小黎许了什么?”
邵小黎俏脸微红,支支吾吾不说话。
宁长久在一旁帮忙打了个圆场,“愿望怎么能说呢?说出来就不灵了。”
邵小黎立刻点头,“对!秘密是不能说的。”
陆嫁嫁总觉得他们是在对什么暗号。
三人离开了街巷。
此处距离南州的渡口不远,涉过无运之海就是中土了。长夜将要过去,他们从现在开始驭剑,明日正午之前便可真正抵达中土。
回去的路上,陆嫁嫁时不时抬起头,望向无月的天空,清眸间忧色难掩。
宁长久看在眼中。
他知道,过去师尊是他们最大的精神支柱,无论发生什么事,哪怕是白藏亲临,师尊也能将其一步步算死。
但如今,亘古不变的月却消失了。
宁长久安慰道:“暗主虽然遮蔽了月亮,但它遮蔽的也只是月亮。月亮反射的是日光,它无法遮蔽太阳的光。太阳每日依旧会如常地起落,这是强如暗主也无法改变的事。”
陆嫁嫁轻轻点头。
邵小黎虽觉心头温热,却也疑惑,道:“可太阳高悬天空,暗主哪怕遮不住它,它又能帮助我们什么呢?”
宁长久看着邵小黎,温和道:“我的意思是,我们每个人都要努力成为太阳。”
是时,晨光从天际泛起,太阳于地平线崭露头角,漫天璀璨的繁星皆被夺去了光,眼前,无运之海显现出了它的轮廓。
……
北冥的海畔。
司命坐在礁石上,看着潮起潮落,膝上横着一把黑色的剑。
她看着太阳升起,看着日光落上自己的脸颊,她像是北冥之海的女神,无意于岸上小憩,冰冷的眉目被海风吹得湿润而轻柔。
剑圣又逃了。
她知道,这次剑圣是彻底逃走了,她也懒得再去追逐,只感身心俱疲,想要休憩整顿之后,回到古灵宗等宁长久和陆嫁嫁回来,然后从长计议。
司命立起身子,正要离去之际,耳畔忽然响起了喵喵喵的声音。
司命微怔,侧目望去,看到海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雪白的狸花猫,小猫四蹄踏雪,瞳孔宛若宝石,猫竖着毛绒绒的长尾巴,像是竖起的旗杆,只是那毛发微厚的脖颈间,却不和谐地绑着骨链。
“何方妖孽?”司命娥眉淡扫,警惕发问。
“喵喵喵!”白藏叫了几声,因为要咬着锁链的缘故,所以声音像是呜咽。
“嗯?是还没修炼成精么?”司命有些疑惑,既然未修炼成精,自己怎会没察觉到它的到来?是自己太分神了么?
白藏更怒了,心想几个月前,你可还是我的阶下囚呢!
“喵嗷!”白藏低低呜咽了一声,然后意识到不对劲,心想自己明明是老虎,怎么能像猫一样叫呢?都怪这些人贬低自己的身份,久而久之自己都觉得自己是猫了。
这样想着,白藏又威风凛凛地嗷呜了一声。
司命更觉莫名其妙,但她并未放下警惕,她走到了小白猫面前,看着它叼着锁链的样子,问:“你应是有主人的猫吧?你……是在找我么?”
“喵嗷……”白藏勉强点头,心想你才有主人。
司命又问:“是你主人让你来找我的?”
白藏不情愿地再次点头。
她仰起脑袋,将咬着锁链的嘴巴向着司命凑了凑,表示让她抓锁链。
司命犹豫着接过了白猫递来的锁链。
正当白藏要带着她去见叶婵宫时,白藏忽地呜咽了一声,她感觉自己被抓了起来,雪白的肚皮被翻开,耳畔还响起了女子若有所思的声音:“原来是只小母猫呀……”
白藏气得不轻,她凌空挠着爪子,表明自己强烈的挣扎意味。
司命轻轻揉着她的肚皮,红唇抿起笑意,她逗弄了一会儿猫咪后,忽地抓住了它的后颈,将它往北冥之海里一扔,悠悠道:“我可懒得去见你的主人,我家主人还在等我呢。”
白藏砸入北冥之海里,雪白的毛发一下子被咸涩的海水浸透了。
她听着司命不知廉耻的话语,哪怕有奴纹加身,也掩盖不住心中的暴怒。
乓得一声里,海水炸开。
司命心中一凛,她早已做好了这白猫是敌人的准备,先前试探之后,白猫果然图穷匕见,她也不再犹豫,无鞘黑剑瞬间飞出,向着海水之中砸去。
在司命的认知里,此刻整个人间,哪怕是其余两楼的楼主亲至,也绝对拦不住自己。
但眼前的一幕出乎了她的预料。
这势若陨星坠海的一记黑剑,却在触及水面之前停了下来。
司命定睛之后,冰眸稍缩。
只见海面上的白猫不见了,转而代之的,是一个一袭熔银长裙的绝美少女,少女纤发如雪,逆风而舞,冰雪似的脸颊写满了女君王独有的威严,她的身段虽然娇小,却是曼妙绝伦,此刻她赤着足立在北冥上,犹如寒冬劲风吹过,北冥覆冰,海潮平歇。
“白藏?!”
司命一下子认出了她,大吃一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蠢货!”白藏冷哼了一声,她立于北冥,银裙水一般舒卷,“空有皮囊的蠢货!本神主君临你面前,你竟识我不得?哼,有你这样的神官,难怪鹓扶神国国灭星坠!今日你胆敢僭越于我,应是知道下场如何的吧?”
她冰冷的话语寒过了凛冬最深处的风。
海潮之上,跌宕的浪花皆化作了残碎的白银之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