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小黎抱着箱子宁静立着。
劫雷已经过去,月光重新落回了屋里,她的血红缎裙被劫雷长风吹得微乱,少女衣襟微敞,香肩半露,锁骨玲珑,柔腻的肌肤比象牙更白。
她看着宁长久惊愕的神色,笑意更浓。
外面的湖风将凉意吹了进来。
“诶?什么留着呀?老大又在说什么?”邵小黎细长的睫毛缠着,青春动人的俏脸上尽是懵懂的神色,“老大知道箱子里是什么吗?”
宁长久闻言,神色一冷,眼眸眯起,太阴之目展开,穿过木盒看到了内部。
他再度陷入了沉默。
只见木盒中放的都是一些过去的旧物,有邵小黎娘亲留下的簪子手镯等器物,也有一些他们去了雪原对面的部落后,小黎无聊时做的骨雕,其中还有几本秘籍,最上面压着的一本写着《北冥神剑》四字。
“……”
宁长久无言以对。
邵小黎已逐一介绍了起来,似是阴谋得逞,她说得兴致勃勃,宁长久却别过了头。
邵小黎好奇道:“老大怎么看上去有些失望哎?”
宁长久道:“没什么,是我想错了。”
邵小黎将箱子放到了一边,手脚并作地爬上了床榻,凑近了宁长久,语气天真地问道:“想错了?那老大原本以为是什么呀?嗯?”
宁长久看着邵小黎近在咫尺的脸,少女清丽的容颜微施粉黛,看着尤为古艳,犹若画中的女神,那一头乌浓秀发大部分披在肩背上,也有许多绺发丝调皮地掠过锁骨,落到了宽松的衣襟里,与雪肌相衬,邵小黎似也知这一幕何其诱人,有意地伸出手,勾动衣襟间的如缕秀发,似拨撩琴弦。
琴弦似勾到了什么,明明无声无息,宁长久却似听到了靡靡之音。
神话中的洛神与眼前的少女重叠在了一起,宁长久怔怔看着,一时无言。
“老大怎么不说话了?”邵小黎伸出纤细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宁长久深吸一口气,道:“你又是故意的吧?”
“什么故意的?”邵小黎睁着无辜的眼。
宁长久从未想到,自己连司命那样的女人都能降服,却接连在这小丫头身上栽了跟头。
邵小黎似恍然大悟,她清媚一笑:“原来老大是在找这个啊。”
说着,她重新下了床,又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一个小木箱,熟稔地解开了木箱的锁,端到了宁长久面前。
宁长久看着木箱中的蜡烛长鞭,叹息道:“你居然真的留着?”
邵小黎道:“那是当然,娘亲走的时候一共没有留下多少东西,每一样我都视若珍宝的。”
宁长久淡淡笑了笑,道:“你可真有孝心啊。”
“那是。”邵小黎自信点头,道:“老大要试试这些吗?”
宁长久道:“你还是拿去找你司命姐姐玩吧。”
邵小黎恍然大悟:“老大要和司命姐姐玩这个!”
宁长久脸色一沉,揉着她的发,骂了一声小妖精。
邵小黎还想纠缠,却听宁长久说:“我有些累了,小黎放过我吧。”
邵小黎以为他是找托词,并未相信,仔细一看,却见宁长久的双颊有些发白,她握住了他的手,亦有些冰凉。
宁长久很快闭上眼睡了过去。
邵小黎确认他真的只是累了,并无大碍之后,轻手轻脚地除鞋剥袜,睡在宁长久身边,用身子帮他煨暖。
宁长久醒来的时候,日已当空。
草堂不大,卧室与厨房相距不远,他醒来的时候便听到了火焰燃烧柴火的哔剥声响,与之一同而来的,是饭菜的香味。
宁长久对于人间的美味并无太大的眷恋,但小黎却是热衷于做饭的。
他起床披衣,来到了厨房里,看见小黎正坐在烧柴的灶口,脸颊被映得通红。
她如今额前已不铺头发,而是将乌发向着两边梳着,更显风韵,再加上一身红衣,不说话时颇有清傲女王的气质。
“今日吃什么?”宁长久随口问。
“菜名还没编好。”邵小黎为难道。
“……”宁长久问:“你是真的喜欢做菜?”
邵小黎振振有词:“有的人苦练刀法是为了斩妖除魔,有的人则是为了获得更好的食材。”
宁长久沉默了会,道:“小黎真是妙语连珠。”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言语上的压制,悻悻然推出了厨房,等待小黎收工。
邵小黎将食物一盘盘端出,给它们取上了响亮霸气的名字,比之当年,邵小黎起菜名的格局也越来越大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十二位神主都要无一幸免了。
吃过了朱雀涅火羹和蹄山蹈海汤后,邵小黎收拾好了碗筷,与宁长久一道出门了。
宁长久回忆着诗给他的画面,想从中寻找一些线索,但那些画面太过普通,主要是世界的构造与景致,因为画面太过宏大的缘故,连生灵都无法看到。
他不再多想,睁开眼,看着夏风中和煦的景,越过了红河。
“我们要去哪里?去老大的家乡吗?”邵小黎问。
宁长久道:“我也不知道,但我总觉得要做点什么。”
邵小黎问:“老大还没有想明白么?”
宁长久思怵道:“有一些初步的想法,但还不确定。”
“什么想法?”
“我要还道于南州。”宁长久说。
……
“还道?”
“嗯,就是斩去羁绊。”
“你在南州留下了很多羁绊么?”
“因为我有意避世,所以并不多。”宁长久道:“陪我一起走走吧。”
邵小黎轻轻跟在他的身边。
南荒深渊出去,距离最近的是莲田镇。
如今恰是夏日,莲田镇荷风习习,藕花开遍,湖面上一片碧色,湖水更载了满天晴空。
晴空中又添了一朵白云。
那是宁长久的衣裳。
他要避开更多的人,所以没有走正门进入,而是从后方的莲湖绕了过去。
与多年前一样,莲塘边停着木舟,岸上小屋毗连,街道与民房之间形成了一个“丰”字。
“这是什么地方?”邵小黎问。
宁长久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又将当初猰貐、修蛇、九婴之间的千年之争大概描述了一遍,当初九婴出世,狂雷般扭动的蛇首仿佛还在昨日。
邵小黎听得心颤,笑道:“老大可真是多灾多难啊。”
宁长久道:“是啊,有一个老道士死的时候,说我是孤煞之命,我一直是深以为然的。”
邵小黎淡笑道:“道士就会骗人。”
宁长久道:“我也是道士出身。”
“额……这里莲花开得这么好,要不我们夜间偷一条小船,来此泛舟吧?”邵小黎提议道。
这句话勾起了宁长久的回忆,“当初我离开了断界城,第一个夜晚,便与嫁嫁来的这里。”
邵小黎眼眸清亮,道:“我明白了,老大是在暗示我穿嫁嫁的衣服帮你重温过往,对吧?”
宁长久难以接话,他只好揉着她的发,轻声念一句妖精。
两人缓步上岸。
蜥蜴大将和蟾蜍元帅还在两边的屋檐上对峙,它们聒噪地叫着,但蟾蜍大将看上去有些苍老了,想必过不了太久,蜥蜴大将会日日盯着孤寂的屋顶,怀念它一生的对手。
兔子精也在巡逻,它背着三根胡萝卜,看到宁长久时,它已忍不住宁长久了,只将一根胡萝卜当做赠礼给他。
宁长久笑着婉拒。
他尽量避免更多的因果。
兔子精有些生气,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这里的妖怪都很友善啊。”邵小黎感慨道。
“是啊。”宁长久应了一句。
他没有说出真相——张锲瑜当年为了激起修蛇的魔性,抽走了附近所有妖的恶念。
宁长久绕过了小巷,循着记忆来到了张锲瑜的宅子里,宅子已经空了,水缸中的莲花也早已成了缸底的淤泥,挂在门口的风铃也已消失了,当初那首回文诗应也早已崩碎。
宁长久没有去触碰门,他随手一画,在门上又开了一扇‘门’,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
宅子里空无一人。
秋生和小莲都被接去村长家了。
“这是猰貐的宅子。”宁长久说道,“我当初答应了一个小男孩,要带他爷爷回来,也会治好他妹妹的哑巴病。”
邵小黎说道:“带爷爷回来?你刚刚不是告诉我,他爷爷在师尊的观中吗?”
宁长久淡笑着点头,道:“嗯,但是我会画画。”
邵小黎疑惑间,宁长久已穿过了宅子与院落,来到了当初张锲瑜的书房里,书房门外的燕子巢也空了,书房门开的时候,灰尘簌簌地落了下来。
光尘斑驳的老房子里,轻轻一嗅就可以闻见书墨的香味。
宁长久在桌案上坐下,邵小黎翻出砚台,玉手压袖,在一旁研磨,她的发丝垂堆于桌案,比墨砚更古色古香。
研磨展纸,再以纸镇压着,宁长久取过毛笔,笔尖吸墨,静思了一会儿,挥毫而绘,他的第一笔有些生疏,后面的笔触却越来越圆融,很快一个沧桑老者的形象便在纸上勾勒了出来。
邵小黎直接在桌案的一旁坐下,双手支着桌缘,纤腿晃动,她看着宁长久认真绘画的模样,薄唇抿出笑意,并未出声打扰。
人像绘就之后,宁长久为人物点上了眼睛。
画像栩栩如生。
宁长久将画挂在了墙壁上。
“老大真厉害。”邵小黎由衷道。
“我小时候学过的。”宁长久说。
邵小黎道:“娘亲告诉我,每个男子身上都有一支生花妙笔……娘亲果然没骗我。”
“……”宁长久轻咳了两声,不愿回应,只将毛笔放入水中搅动,清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