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化作了平面,如一张铺开的古卷,向着历史的尽头延展过去。
这张古卷的画风不像是古代的水墨画,它无比写实,远近层次分明,画卷上的阴影还会随着画卷外的光源变化——这是山海沧流秘经的原本面貌。
白藏与叶婵宫的战斗严重影响了这个世界,借以无头神神力撑起的古卷世界磨损严重,显然已不堪重负了。
宁长久拉着弓,肌肉紧绷,弓体咯咯作响,几乎满月。
无形之弦压入指骨,指肚勒得变形。弓箭绞成之际,太阴之目黏住了白藏,箭在勾指间射出,承受了巨力的弓猛地回弹,金色的箭呼啸,再度化成闪电,向着高空抛射而去。
他也受到了境界的压制,此刻连出三箭已是极限。
他瞥了一眼司命,好奇道:“你怎么有些生气?”
司命抱着邵小黎,渡入一道‘时间’,抚平她混乱的意识。
她原本习惯性地想说自己没生气,但一头赤焰般的长发已出卖了她。
司命淡淡道:“她说我是彩虹姐姐。”
宁长久一愣,她看着司命的发,她的长发已恢复了彩色。
宁长久道:“小黎确实说得不对,这不是彩虹。”
司命忍不住问:“那是什么?”
宁长久微笑道:“这是我的光。”
司命抿着唇,面若冰霜,长发却化作了欢悦的红色。
宁长久没再说话,他始终握着弓,太阴之目盯死了白藏的所在。
前两箭在白藏的身上留下了较小的伤口,第三箭虽是最强的一箭,但白藏已有防范,尘封的力量阻于箭前,与之相互消磨,化作灰烬。
司命望向天空,目光如电。
她的长发变成了阴鹜的暗紫色。
“你先拖住她,我将小黎安置回星灵殿。”司命语速很快。
宁长久点头,她盯着白藏,打算再拉一弓,白藏反应更快,娇小的身影凝成一线,反而像是一道箭,朝着自己射了过来。
宁长久立刻收弦。
他身影一闪,来到了司命身边。
司命问:“怎么了?”
宁长久从邵小黎的手中取过了月枝。
他说道:“该由我来持剑了。”
……
宁长久与司命的动作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白藏身影砸落之际,两人的身影已经分开,司命全速前往断界城,宁长久则得到了月枝中剩余的力量。
他看着识海中青丝白裳的女子身影,有些困惑。
这或许是师尊过去的装束。
但先前白纱掀开,他分明看到师尊穿的是一袭玄青色的道袍,外罩白纱。
他无暇去追究这些细节。
白藏从天而落,残影入体,手掌翻覆之间,无数的熔银碎片飞舞成剑,罩向了宁长久。
此处是久违的战场了。
他要第二次在这里迎战一位神主。
宁长久身影向上拔起,白银之剑向下掠过,尾随追去。
他暂时还不确定师尊完整的目的,但他拥有与罪君战斗的经验,只是如今没有了无限权柄,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撑到白藏年过去。
宁长久尽可能地向着高处飞行,他的足下,白藏的身影如逆空的雪流,切开空气,周遭尽是锐气。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纠缠着飞向天空。
宁长久未能飞太高,身影便被白藏截了下来。月辉与白藏的银色宛若吸饱了月光的湖水,洒满了天际,化作了他们的战场。
“羿,许久不见。”白藏看着他,说道。
宁长久道:“我从没见过你。”
白藏淡淡道:“你以前是大人物,当然不会见到我。但今日,历史或许能重演。”
宁长久看着他,问:“什么历史?”
白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当初姮娥与你和现在一样,身陷绝境,被鹓扶拦截,杀死。那时的她弃你而逃了,今日,你或许又是牺牲品。”
“姮娥?”宁长久一愣,看着手中月枝,问:“谁是姮娥?”
“……”白藏难得地生出了一些情绪,她道:“你在与我开玩笑?”
宁长久这才霍然明白,原来自己的师尊,并不是什么女娲娘娘,而是留下了奔月传说的姮娥。
师尊与前世的自己……竟是夫妻么?
宁长久心绪颤抖,他此刻才明白,自己对此是早有预感的,但他出于对师尊的敬意,所以没有往那方面去想。
既然如此,女娲又是谁?
宁长久的识海中,大师姐静雅的青裙陡然浮现。
不会吧……
宁长久轻轻摇头,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这不是生死之战应该出现的念头。
宁长久看着月枝,轻语道:“姮娥……”
白藏并未急着动手,她看着宁长久,继续道:“她没有告诉你么?”
宁长久摇了摇头。
白藏道:“看来她一直在利用你,三千五百年前如是,如今亦是,你已被背叛了一次,何必信她?”
宁长久并未因为这些话语而有什么怀疑。
“师尊不会背叛我。”宁长久道。
白藏道:“你几经轮回,而她依旧是姮娥,你们早已貌合神离,名存实亡,她要为她的偏执而死,你却要愚蠢追随。”
宁长久垂首,他看着手中的月枝,想起了前世的一剑。
宁长久懒得多想,只遵从自己朴素的善恶观,说道:“她是我的师尊,也是我的妻子,那我更应该保护她。”
“愚不可及。”白藏懒得多嘴。
宁长久持月枝为剑,月光浸透衣裳,衣裳发着光,好似一轮孤单的月亮。
他望向白藏,不解道:“为何还不动手?”
白藏道:“你们并不好杀,所以……”
她话语顿了顿,看向了身后。
一道彩虹横框天际,停在空中,与宁长久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
正是司命。
她神袍上勾勒着银纹,长发后悬着一轮纤细的月,黑剑绕着她告诉飞舞,如许久不见主人的鸟雀。
司命伸出手,抓住黑剑剑柄,五指握紧。
黑剑嗡然作响。
白藏听着剑鸣,继续她没有说完的话:“所以我要等你们一起到,一起杀。”
杀字尾音陡然拔高,如利刃出鞘,寒光照人。
白藏的影浮在天际,碎雪流银绕着她飞舞,仿佛她才是此间真正的月亮。
三月同天。
宁长久与司命对视了一眼。
这场战斗还未真正开始,他们就感受到了一抹强烈的不安。
白藏立在他们中间,熔银似的长袍曼舞着,她雪丝似的长发不停地变长,身体发生着诡异的变化。
宁长久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神话形态!
白藏早已想通了,既然变数到来了,那她必须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气去抹除变数,而不是进行一场慷慨却未知的战斗。
对于她们这个层次的神祇而言,展露神话形态也是一件危险的事。
这会削减她们的神秘感,神秘感与力量是挂钩的。同样,神话形态是混沌的,若她清醒的意识无法压制混沌,那她很有可能发疯。
这是不可逆的过程,磅礴的力量从中涌出,将宁长久与司命推到了百丈之外。
她露出了神话中的模样。
……
白银雪宫。
邱月小心翼翼地坐在王座前,看着水镜中传达来的画面,睁大了眼,眼眸中尽是兴奋与贪婪。
只可惜水镜无法延伸至断界城,最精彩的好戏要错过了。
这让邱月有些失落。
她看着王座上的少女。
邱月生得娇俏,但与这至高无上的威严少女相比,终究是逊色许多的,这也让她生出了嫉妒。
此刻白藏投影人间,本体陷入了暂且的沉睡。
但邱月是动不得她的。
老虎只是睡着了,并不是死了,她若以忤逆之心去接近她,立刻会被白银雪宫的规则直接碾成肉泥。
今日的白银雪宫格外冷清。
宫中的神官、天君、神使、神将……几乎所有顶级的力量都走了,去往了人间,雪宫空空寂寂,好似只有她一个人。
邱月无比想要在宫中振臂一呼,成为新的国主,但她是贪婪而胆怯的,她的力量别说不足以对抗雪宫的规则,退一万步说,哪怕白藏的投影战败了,她的真身顶多受点伤,但依旧是此处无上的王……
邱月想到这里,抱紧了自己娘亲天藏的神心,眼眸中充满了嫉妒。
就在这时,她发现白藏忽然发生了变化。
雪发少女坐在王座上,她的双颊间,银灰色的虎纹泛起,雪丝之中,更是生长出了一对毛绒绒的耳朵……像是雪虎的耳朵。
这对耳朵是可爱的,让人想伸手去捏。
但邱月并不觉得可爱,她看了一眼那对耳朵,接着,像是有两柄钢针刺入了她的瞳孔,她捂着眼睛惨叫起来,满地打滚,鲜血从指间渗出。
不得窥视神明的真容。
……
……
宁小龄与鱼王穿越黑暗之海,来到幽冥古国时,古国正下着黑色的雨,雨浇在大地与岩石上,纤弱的黑花在干枯的田间摇晃着。
毁灭的气息在黑雨中四溢着,即使是宁小龄也能感受到这个世界即将崩毁了。
她与鱼王向着幽冥神殿跑去。
一路上,他们再度见到了那些奇形怪状的宗门。
短短数百天的时间里,无数想法古怪的宗门几乎凋敝殆尽了。
无数的窟窿堆在路边,像是一朵朵骨头捏成的花。
几个大宗门还艰难地维持着,却已是有心无力了。
破灭宗的城市大炮生灰,请仙宗的巨大仪器下堆满了尸骨,弑君宗还在操练着,但显然已没有了激情,一个个干瘦如柴,像是真正的僵尸,它们连狐狸与猫的经过都没有注意。
宁小龄有种不好的预感。
“此去会有波折么?”宁小龄问。
鱼王平静道:“走向神位的道路,从没有平坦的。”
宁小龄发现鱼王正经了许多,她说道:“我从没有想成为神。”
“这和你想不想成为神没有关系。”鱼王看着细雨,道:“我过去还只是想做一只普通的猫,但我对现状也并无不满。”
宁小龄这才想起,谛听过去还是五道境界的妖王。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宁小龄说。
鱼王直截了当问:“你想不想死。”
宁小龄道:“当然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