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的插花散发着幽香。
宁小龄蜷身而眠,长长的狐毛轻扫着陆嫁嫁脸,陆嫁嫁微屈的胳膊半搂着绵软的狐狸,夜色温馨。
陆嫁嫁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她梦见自己吃下了一颗仙丹,随后身体失去了重量,随着风轻盈地飘起,缓缓向上,月亮由远及近,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影。
陆嫁嫁在梦中真实地触碰到了月亮。
她说不清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
她看到的不是神话故事中琼楼玉宇的幻美景象,而是一片荒凉的、宛若坟场的存在,放眼望去,眼前尽是粗糙的表面、斜长的岩地以及分明的撞击坑,给人以窒息的寂静感。
这种感觉亦只有一瞬。
一个转眼间,陆嫁嫁便置身在了一片月光的海洋里。她下意识地给它起名为月海。
此刻,梦中的陆嫁嫁并没有清醒的意识,她凭着感觉在月光中走着,光华在她的膝间漾成了波状的涟漪,许久之后,她在月海中抬头,看到了一个面容模糊的影。
那亦是一个白裳墨发的影,她的白似星空飘过的云,她的黑似云中凝聚的瞳。
陆嫁嫁不知道她是谁,却生出了一种亲切感。
她缓缓地靠近了她。
陆嫁嫁抬起头,她看不清对方的五官,却能感受到一种美,那种美与司命的美不同,若司命的美是巧夺天工、无可挑剔的清艳,那眼前女子的美,便是穷幽极渺,窥探宇宙无限可能的深邃与神秘。
“真像啊……”叶婵宫忽然开口,她的声音是清而柔的,听上去很是年轻。
陆嫁嫁下意识地问:“像什么?”
叶婵宫道:“你的身体里藏着一枚剑胎,那是当初十目国崩落之际,流落人间的八十一柄仙剑之一。”
陆嫁嫁螓首微点,她知道,这便是剑灵同体的来历。
叶婵宫说道:“你可知道八十一剑是谁铸造的?”
陆嫁嫁轻轻摇头:“不知道。”
叶婵宫娓娓地说起了传说中没有记载过的故事:“八十一剑皆是仙人之剑,洛书楼的镇仙之剑,便是那八十一剑的一种仿品,当时有一位伟大的修士,聚九州之精铁,以日为熔炉,以星辰辉月为炭,更有神女自割掌心之血,铸八十一柄仙剑,交由其挚友保管,挚友名为相……”
“当时,天空中有两枚太阳,真实的太阳是明亮的,而‘相’所执掌的太阳则更似一颗星星,这颗星星高悬在墟海之上,它环绕整个世界,这八十一柄仙剑由一个精神构筑的识海领域控制。这片识海领域的构筑者,是‘相’以及五个‘坐化’的大修士,五位修士坐镇南州、中土、北国、西国、东海冥池,肉身虽死,但识海却无限延展,包裹整个陆地。”
陆嫁嫁痴痴地听着神话……用识海包裹整个世界,然后连接一个远在墟海之外的意识……这,这怎么可能呢?这需要何等的精神力啊……
叶婵宫继续为她讲这个故事:“这张识海的大网构筑完成,它在足以掌控整个世界信息的同时,还可以控制八十一柄仙剑,使其神罚般从天降下,落至任何地方,那个地方,甚至可以精确到某个村庄中的茅草屋。”
陆嫁嫁更觉得不可思议。
花费这么大的力气,构筑出一颗虚假的太阳,再以包裹整个世界的精神巨网,操控八十一柄仙剑……这是神话传说都不敢描述之事,做这一切的人是谁?他想要杀死的又是谁?
“后……后来呢?”陆嫁嫁没有去想梦境的缘由,只是遵循直觉发出了提问。
叶婵宫道:“后来相背叛了他。”
陆嫁嫁微怔,她总觉得十目国、相这些词,似乎在哪里听过,可她却无法想起。
叶婵宫温柔地看着陆嫁嫁的脸,月光像是她轻抚女子脸颊的手,带着令人几欲入梦的温柔。
她继续说着这个故事:“相被黑暗侵蚀,发疯了,那颗太阳中凝聚着的权柄被九只三足金乌瓜分,化作了九颗太阳,排列在真实之日的四周,就像是日晷上的刻度。”
“这九枚太阳没有散发出光与热,嗯……与其说它们是太阳,不若说是悬在天空的深渊,它们漩涡般转动着,贪婪地汲取着大地上的灵气,整个世界像是历经了一场巨大的干旱,赤县生祸,山海酿灾,不得已之时,那一位用最后的精铁,在中土的最北处与最南处立下了神柱,神柱之间彼此感应,勾连成弦。”
“这是一柄贯穿整个中土的巨弓。”
“他耗费了巨大的力量,射杀了八头金乌,最后的金乌女王从神座上走下,摘下冠冕,俯首称臣,才免于了一死。但其余八日上的仙剑,便散落天地诸国,未可寻回,或遗失荒野,或被魂魄所衔,一同转生。转生之人,便可拥有剑灵同体,与天下之铁共鸣。”
陆嫁嫁仰着头,在月海之中,静静地听完这个传说。
这是剑灵同体完整的故事。
这就是体内那块剑胎的来历么?若眼前之人所说的故事是真的,那她……倒是某种意义上的剑灵了,只是这种剑灵并非是剑的附庸,而是剑的主人。
“前辈……是谁呢?”陆嫁嫁望着她,轻声问道。
叶婵宫点头,赞赏她的礼貌,道:“你可以称我为观主。”
“观主?”陆嫁嫁看着她,问:“您是一位道人?”
叶婵宫道:“大道青天下的同行者,皆可谓道人。”
陆嫁嫁问:“前辈引我入梦,又引我来此,做什么?”
叶婵宫直截了当道:“授你机缘?”
陆嫁嫁微怔,问:“机缘?”
叶婵宫巨大的白裳与玉带在风中飘舞着,一轮圆满的月在她身后缓缓升起,占据了整个世界,她飘飞的衣裙与月光相曳,似要融为一体。
月亮中,叶婵宫伸出了手指,轻轻点在了陆嫁嫁的眉心。
“前辈……做什么?”陆嫁嫁没有抵抗,也无力抵抗。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虚无缥缈的前辈并无恶意,她亦像是包裹在茧里,好似要生长出绚烂的翼。
叶婵宫道:“这是你的剑心。”
“剑心?”陆嫁嫁微怔。
叶婵宫道:“这与你们寻常理解的剑心并不相同,此刻你的剑心尚是空的,等你将它修至圆满,便可迈入一个崭新的境界。”
陆嫁嫁困惑,“该怎么修行剑心?”
叶婵宫道:“今日之后的每一夜,我会将你唤至一个幻境里,幻境中,你会遇到你潜意识中思念的人,届时,我会通过剑心将你所需做的告知你,你遵循便可。”
听上去……似乎很简单。
陆嫁嫁的精神尚有些朦胧,她的视线被这轮巨月压倒了,做不出什么思考,只是不自觉地点头。
直到离开梦境之时,陆嫁嫁才恍然想起,这位前辈到最后都没有回答自己先前的提问——到底像谁?
……
陆嫁嫁离去之后,月海中,又出现了一个女子。
银发墨袍的司命淌过月海,再次来到了这里。
又是心魔么……她望着青丝白裳的影,蛾眉轻颤,握住了腰间之剑。
司命修剑数日,剑道境界更上一层楼,心中并无惧意。
黑袍泛起银光,背后升腾月辉,司命二话不说,持剑扑向了那道背影。
她近日所有的感悟皆融于剑中。
随着司命剑光亮起,剑的中轴之下,月海都被展开了一道雪白裂缝,惊艳绝伦的雪白弧光饱满亮起,笔直地劈向叶婵宫,叶婵宫无半点波澜,只是伸出玉指,点向了司命。
在剑劈到叶婵宫之前,她的手指已率先点中了司命的眉心。
剑光消散,司命坠落在地,跪倒在她的裙边。
依旧如此么……司命不甘地想着,但她并不气馁,因为她知道,自己远远没有回到巅峰,对方也并非不可战胜之物,斩灭心魔之日,定是自己登上神座之时!
司命低着头,看着月海中她映出的容颜。
眉心处,先前被一指点落的地方,隐约盛开着,小花一样的纹。
“这是……什么?”司命觉得有些眼熟。
叶婵宫淡淡道:“奴纹。”
司命一震,触电般缩回了手。对方……怎么会给自己种这个?
司命恍然明白,奴纹亦是自己的一大心魔,象征的便是宁长久!
七百年前的神秘女子与如今的宁长久,便是自己最大的两个心魔!她唯有将其克服,才能真正地剑心通明。
叶婵宫无声叹息,她是能清清楚楚看清司命的思维的。
唉,这些人中,还是陆嫁嫁最合自己心意啊。
……
……
万妖城的天空已不见电闪雷鸣之响,但雨却始终没有停歇。
七绝崖边的一个小山洞里,小猴妖在迷迷糊糊的雨声中,缓缓睁开了眼。
像是被天打雷劈,被千刀万剐,被烈火灼焚。
它浑身都是痛意。
抽搐了许久,小猴妖才缓缓支棱起了身子,他扶着头,脑袋灌铅似地沉重。
“这是……”小猴妖打量四周,终于寻到了一丝熟悉感。
它确认,这是自己家中的山洞。
我……怎么会在这里?
小猴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的身边堆满了野果,野果之后,两只幼猴眨着大大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见它们没事,小猴妖松了口气,它看着这些果子,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嗯……小如,小意啊,这些是你们采的?”
两只幼猴不会说话,麻雀般叽叽喳喳地叫着。
“烦人精。”小猴妖习惯性地说了一句。
它抓起野果,说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们了吗?在长大之前不要出这山洞,外面都是穷凶极恶的大妖怪,一个不小心就要让人吃了。”
两只幼猴吱吱地叫了两声,很是乖巧。
小猴妖叹了口气,摸了摸它们的脑袋,抓起了一个野果塞进自己的嘴巴里,它咬了一口,野果中的汁便喷了出来,溅满了口腔,酸得它牙齿发颤,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呸呸……”小猴妖皱着脸,要将那果子吐出去,却正看到两只幼猴无辜的眼。
小猴子沉默片刻,道:“你们摘的果子可好吃了,嘿嘿,小家伙要长大了,我就要不中用咯。”
说着,他又咬了一口,大快朵颐地嚼着。
果汁的酸流入空荡荡的腹中,整个胃像是扎紧的皮袋子,痉挛了起来。